野狐狸 (lgsvuxh)

　　“还是老爷疼我。”柳皓烟笑着拿了个镯子戴上，晃晃手腕都闪着金光。
　　在佟老爷面前，他总要模仿些女人情态，只有到了没人能看见他的地方，他才能做回自己，做个男人。
　　佟老爷舔了舔嘴唇，样子还有些难为情，“是这样，小柳啊，咱们回家，吃个饭，就算是礼成了，咱不要那些虚的了，今儿就是大婚，好不好？”
　　柳皓烟的笑僵在了脸上，佟老爷最开始是说要八抬大轿把他抬回去的，后来又变卦，说《民法》定的是一夫一妻制，再娶的就只能是妾，要不就犯重婚罪了，所以呀，在自家挂上红灯笼宴请点宾客就算礼成了。
　　现在呢？连个红灯笼都不给了，姨太太的礼都不够不上，那他算什么？
　　佟老爷又伸手开了个木箱，一堆脂粉蔻丹，还是垫着银票。
　　“小柳啊，佟家是大户，可你是什么？娶你到底是不体面，你说是不是？”佟老爷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意识不到他是在往人心上戳刀子，“娶你一不能传宗接代，二违背道德伦常，我都怕老祖宗请了雷来劈我。”
　　看柳皓烟的唇都抿成一条线了，佟老爷讪讪地开了桌上的最后一个箱子，里头是个红旗袍，绣着龙凤呈祥和鸳鸯戏水，立领上还有两朵牡丹花，喜服上该有的，它都有了，可它终究不是喜服。
　　“这可是我请李师傅花了大功夫给你做的，小柳，那礼都是办给外人看的，过日子的不就咱俩人么？咱们自个儿的情，咱们自个儿认就行了。”佟老爷又去揉他的肩，“再说了，整个北镇，谁不知道我佟顺昌娶了你做四房！今天我就把话放这，我佟顺昌，绝不再娶！”
　　柳皓烟有自知之明，他明白佟老爷肯娶他这个男人进门他就该感恩戴德，佟老爷这番说辞也没毛病，如果最开始佟老爷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也不敢有异议，可偏生佟老爷先前给他许过诺，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从八抬大轿到悄无声息，总归是有落差。
　　但他没那个身份再拿乔，最后还是咽下失落，摆了个笑给佟老爷看，毕竟在“对他好”这件事儿上，佟老爷从没食过言。
　　他把桌上的旗袍捧过来，垂下眉眼摸了摸上头的金线刺绣，“好看。”
　　两人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柳皓烟已经换上那件红旗袍了，他手里端着两盒银票首饰，老板在一楼看着他，跟送闺女似的，还挤了两滴泪儿。他也跟闺女似的，捏着手绢给她擦擦。
　　老板装模作样地翻着白眼扇扇风，吸了两下鼻子从身后拿出张纸来，对着宾客们抖了抖，“佟老爷，从我们这儿带人，银子得够。”
　　佟顺昌早下过聘礼了，是正正好的数量，看这架势老板是要再坑他一笔。罢了，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为了这么点儿钱辩解，怕失了面子，伸手从柳皓烟怀里拿了个脂粉盒就按了手印儿。
　　“佟老爷痛快。”老板在那手印儿上一弹，“大伙儿！恭贺佟老爷新婚！”
　　吉祥话混着议论乱乱糟糟的，佟老爷笑笑，把手上残余的脂粉往柳皓烟眉心一抹，像缀了片花瓣儿似的，“美。”
　　柳皓烟也笑笑，挺起胸膛往门口走去，夕阳从门口漫进来，让一楼的烟草味儿化了实质，照得歌厅里头雾蒙蒙的，他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妈，我走了。”
　　*
　　柳皓烟是坐着黄包车回去的，和佟老爷隔着段距离一前一后，远远地看去，只一身红旗袍在铅灰的巷子里穿梭着，艳丽又怪异，热闹又冷清。
　　巷子里洗衣的女人们瞧不上他，“大男人做什么不好，真是不要脸皮…”
　　可身边的五岁稚童不懂那些，只觉得刚过去的哥哥漂亮，“娘，他长得真好看。”
　　“瞎说什么！你要是不听话长大了就像他一样，被人套上女人衣服上街溜！”
　　“可是他穿女人衣服也好看啊。”
　　“你再瞎说！他是不要脸的娼妓知不知道，回屋！不许看了！”
　　柳皓烟摇头笑笑，怎么出了丰乐就没人恭贺他新婚了呢，说出来不怕丢人，虽是个男子，可在佟老爷跟他说八抬大轿的时候，他有过幻想。
　　唢呐，铜锣，迎亲牌，华盖伞。哪怕是女人衣服也好，他穿着正正经经的喜服，不露大腿，不盖披肩。有个胸前戴着大红花的新郎官骑着马来迎他，还有挂着大红灯笼的佟家大院，幔着红纱的新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再也不用糟蹋自己的嗓子给人唱淫辞艳曲，再也不用对着一个个恶心的嘴脸卖笑，再也没人拿着口水啐他不要脸，别人叫他的时候，能叫一声柳皓烟。
　　“爷，到了。”
　　他睁开眼睛，梦醒了，只有青砖灰瓦。
　　“新郎”的车也不知道哪去了，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付了钱下车去。大门开着，从里边传来几叠急促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去，没有戴着大红花的新郎官，只有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人，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好，我叫佟沉。”


第3章 跟我住
　　“你好，我叫佟沉。”
　　身后传来人力车声，没让柳皓烟有机会回话或是自我介绍，柳皓烟退到一边低着头，佟老爷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口跟佟沉来了个拥抱，“臭小子，到了北镇不回家，去哪儿野了？”
　　“哪能啊，这不巴巴地在门口儿等您呢么。”
　　佟老爷拍拍儿子的肩膀，没扭头，只冲着身后招招手让柳皓烟跟上，与儿子并着肩进了家门。
　　佟家大院分了四个院，前边一个后边仨，佟老爷和大夫人住前院，东院住少爷，西院住姨太太，中间现在是空着的。
　　佟家人吃饭都在前院，这时候正赶上晚饭，一家人都坐在大圆桌边上等着。
　　“你瞅瞅，二少爷饿得都去门口巴望了。”三姨太皮笑肉不笑，娶四房，她是第一个不乐意，尤其还是娶个男人，她搞不懂自己到底哪点儿比不上个男人了，“这小旗袍穿的，四妹妹好大排场。”
　　一声“妹妹”差点给柳皓烟逼出一口陈年老血来，偏偏佟老爷还就不觉得有问题，他一时也不敢多说话，闭着嘴巴装聋。
　　“三姨娘眼花了吧，他是个男人，怎么还叫上妹妹了。”佟沉是掐着半拉眼睛都看不上三姨太的，“爹，三姨娘上年纪了，赶明儿去街上给她老人家配个花镜。”
　　三姨太脸色难看，她都三十多了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最忌讳别人说她老，佟沉还总要戳人家痛脚，佟老爷挥手叫佟沉坐下，“阿沉，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叫什么不行。”
　　说完又他转过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柳皓烟，“来小柳，这是我夫人月娘，这是三姨太春芳，老大佟越，老二佟沉，老三佟平，以后哇，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好好相处。”
　　柳皓烟微微俯身鞠了个四不像的躬，在三姨太左边空出的位置上坐下。
　　佟家大少爷和小少爷都是大夫人生的，跟着大夫人坐在佟老爷右手边，而左手边是三姨太和二少爷，柳皓烟这么一坐，正好夹在了这两人中间。
　　才安稳坐好，柳皓烟的凳子就被人拿脚一勾，他身子一晃赶紧抓着桌沿坐正，疑惑地看向左边的佟沉，刚才就是佟沉勾着他的凳子腿儿把他往左边拉了一段，现下他是紧挨着佟沉。
　　一桌人都看向这边，佟沉脸不红心不跳，一边夹菜一边解释，“三姨娘是左撇子，不离她远点筷子打架，尤其今天眼睛还花了。”
　　三姨太瞪佟沉一眼撂了筷子，趴到佟老爷肩上去，“老爷，我这是哪儿又惹着二少爷了，四妹妹进门儿的好日子也不让我顺心。”说着眼睛还瞥了瞥柳皓烟的高开叉。
　　柳皓烟嘴角抽了抽，这他妈关他什么事儿，刚来没一会儿就看出这三姨太和二少爷不对付来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行了行了，阿沉说笑呢，当姨娘的人了大度些，都吃饭！”
　　佟老爷发话，没人再敢吱声。
　　柳皓烟第一天来，只想老老实实地看看形势。大夫人年纪不小了，从他来就一直温润地笑着，大少爷自顾自地喝水就没抬过头，小少爷应该是看不起他，抖着腿瞥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
　　这样看来，佟家也就二少爷和三姨太两盏不省油的灯，而且这俩灯还对着干，估计也没他什么事儿了，他就安安心心地当个花瓶摆设吧。
　　第一天来，他也不好意思吃太多，守着自己跟前的青菜打算死磕到底了，突然碗里扔进来个虾仁，是二少爷夹的。
　　他手指僵了一下，立马看向佟老爷，还好佟老爷自己吃着饭没看这边。
　　佟沉从他下车开始就时不时地看他两眼，家里来新人了有好奇很正常，他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给他夹菜是什么意思？他不愿往坏的方面想，只当是二少爷想拉拢自己给三姨太添堵。
　　极力忽视左侧那位二少爷恍若实质的眼神，可有人眼又不花了，不怕遭人嫌的嘴贱。
　　三姨太拿着帕子擦擦嘴，眼睛上下瞄着，“二少爷都快把人看穿了，四妹妹脸上有东西？”
　　听了这话佟老爷也转过脸来了，偏偏佟沉还不知收敛，竟把胳膊往桌子上一搭，明目张胆地看起来了，“爹，您看柳先生长得像不像我娘？”他这是胡说八道呢，他娘长得平和，跟柳皓烟的长相八竿子打不着，可他愣是敢这么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