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出来了,这是从小一直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阮希哥哥”的小孩儿。
只这一刹那间,阮希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他想起那天冬雨后的天台,那些撑伞看热闹的人群,想起铺满猩红地毯的阮家会客厅,以及那件铺满繁星的高级定制斗篷。
“是我!”从泥灰里跌跌撞撞地爬出一个人。
然后,阮希拼命支撑着全身力气,猛地从废墟里站起了身。石块掉落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杂音。
他以近乎最快的速度掏出脖颈上悬挂的“地狱守卫犬”,抽出刀锋,手臂与武器在废墟上投下一簇簇厚重的影子。
他看见宋书绵背后有人也从废墟里爬出,正要举起枪。
阮希扑倒了那个人,将战术刀一刀切入他的手臂。
那人捂着手臂嚎叫起来,眼神凶狠无比,地面似乎又开始震动。他们扭打在一处,阮希从喉咙内不断发出粗喘,灰尘高高扬起,刀刃划开宁静。两个人你死我活,一同翻滚在地上。
野兽般的拼杀最终以一声闷哼结束,战术刀插进陌生的喉管。
血又喷溅出来,阮希嫌恶地皱眉。
完事!
可是宋书绵似乎是没见过这样的阮希,被吓呆了。
“别害怕,”阮希耸耸肩,无奈地解释道:“他刚刚举起了枪,对准你,或者对准我。”
宋书绵回过神来,惊叫:“你活着就好……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阮希接住一把他的飞扑。
可是阮希腿疼,一下没坐稳,没忍住惊叫了一声。
宋书绵从他怀里抬起头,双眼已经湿润,“你怎么了?”
“我没事,大概是刚才腿被压得麻木了。”
阮希捋开他的耳发,看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皱眉道,“这是你一路上受的伤?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我挺好的,至少活了下来,”宋书绵更咽万分,急于诉说,“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你死了,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还有人说你很早就知道灾难即将来临,所以你和雪山之巅的家族联姻,还有人说是因为你逃婚,你偷偷跑了,说你肯定和情夫一起,亵渎了神,众神震怒,才有了这场灾难……”
“……”
阮希冷静下来,“还有呢?”
“但是我不信这些,”宋书绵咬住下嘴唇,面庞还有碎石划破的痕迹,“我宁愿你死了。”
摸摸他的后脑勺,阮希宽慰道:“我没死,也没有提前知道。”
说完,他不想再讨论自己了,便问宋书绵,“那你呢?你一个人逃来earthquake城的?”
“说来话长!那天单身派对,在你发言完毕之后,我就找不到你了。于是我也没有在阮氏庄园继续待下去,”宋书绵将那一夜的经历一一道来,“我进了城里,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静一静。结果突然,海水急涨……”
“我知道。”
阮希垂下眼睫,双眼蒙上雾,“我也看到了。”
他看到入城的桥梁垮塌,山崩地裂,海水堆砌成山峦,再如暴雪般崩塌。
阮氏庄园最先遭殃,它被吞噬、撕碎。
故事的最后,盛放的睡莲葬身于生养它的水域里。
“我顾不得别的,开车冲上了公路。到了beast城之后,我被一群兽人围住,他们手里拿着我的画像。”
诉说停顿几秒,宋书绵的语气惊慌起来,“兽人将我带到一处木屋,里面有一些人……听口音,他们来自北方。他们问我是不是omega,我否认了。然后,他们闻我的气味。”
“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阮希紧张了。
“他们割掉了我的腺体,”宋书绵脸色苍白,“说是要拿去北方卖钱。”
“……”
“……”
两个人双双陷入沉默。
阮希无言,抬起手,捋开宋书绵已经被迫留长的头发。
后颈处是一个丑陋、狰狞的疤痕,原本属于omega的柔软不复存在。它似乎无法愈合,宛如一条红黑相间的赤练蛇。
他想起宋书绵的温和与善良,群星在缓缓下坠。
“没事,我劫后余生,已经满足了,”宋书绵知道阮希心里不好受,安慰道,“反正我的alpha也死了。我要腺体没什么用。”
死了?
阮希睁大眼,“你喜欢的那个人,死了?”
“死了。”
宋书绵眨眨眼,语气轻松,听不出疼痛,仿佛在谈论今天中午的饭食。也许是痛得麻木,他没有做过多反应,也不想继续话题,转而询问阮希的情况,“你呢?你和什么人同行?”
阮希情绪低落,“我和我的朋友。”
“朋友?”宋书绵怪叫,“你除了我,哪里还有朋友?”
“是陆征河。”
阮希说着,抬头望向他,伸手去抚摸后颈被割掉腺体的伤口,“他还活着。”
宋书绵不说话,只是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真的,你会见到他的。”
阮希叹一口气。
Earthquake·26 入梦来。
第二十六章
群青色与损毁的石块是地震之城的象征。
站在仅能窥探一小圈天空的洞口之下,阮希看见碎石正一点一点地往洞穴里坠落、填塞,有些是灰白色的,有些是群青色的。
而这些原本都是高楼。
现在,他们待在这处因为灾难而形成的洞穴之中已经有几个小时了。
阮希身上没有带过耳麦,更没有其他能帮助寻路的工具。当下看来,他们连离开这个洞穴都是难题。
洞穴内的气温要比地面低不少,整个空间内充斥着一股刺人骨髓的疼痛,好在他穿得足够厚实,再加上身体足够健壮,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是宋书绵看起来不太好,他的唇色苍白,脸颊却浮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阮希凑过去摸他的手,摸摸额头,再摸摸自己的,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因为身体不适应而导致了发烧。失去腺体的omega非常脆弱,稍微照顾不周就会生病,这是生理课课本上会科普的常识。
“你先穿我的吧?我身体好,冷一点儿也能扛得住。”
说着,阮希撕开粘扣,抬手把冲锋外套脱下来披在宋书绵身上。
这件冲锋外套是他才换的。才换完的时候,厉深还笑他是不是要穿着去登雪山。
之前去行李包内拿衣服的时候,阮希还看见他在单身派对上穿的那件黑丝绒金线斗篷。它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晚发生的一切悲剧与喜剧。
“我,我发烧了吗?”
宋书绵的语气听起来惊慌不已,连粗喘也带着热气,“我没有地方治病了对吗?”他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盯着阮希,原本发亮的眼眸好似蒙了一层雾。
“放心,有医生。”阮希揉揉他的后脑勺。
“医生?”
“同行的朋友。”
碎石仍然在一块接着一块地往洞穴内掉落。
阮希可以判断的是,地震已经停了。他们非常幸运,因为现在暂时还没有发生余震,眼下是逃出洞穴的最好时机。可是宋书绵生病了,一直待在这里等人营救并不是良策。而且刚刚就有人偷袭了,难不保之前扣押宋书绵的人还会找来,到时候两个人都麻烦。
跟着阮希来到洞穴的边缘,宋书绵仰头看向明朗洁净的天空,天空下是割手又难抓住的石壁。现在他们要从这里爬出去。
宋书绵问道:“除了你和陆征河,同行的还有别人?”
阮希道:“别紧张,那都是陆征河的战友。”
“战友……你是说,陆征河现在是军/队的人?”宋书绵问。
他已经许久没有在阮希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没想到再听到是这种情况。
他努力回忆着他对陆征河的印象,只记得那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总是神情阴郁地站在阮希身后,气质优越,威慑力十足,天生给人一种压迫感,像是高价聘请而来的守卫者。
“他……”阮希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行为举止很明显是一名来自北部联盟的军人,但他的队伍松散得又像一支城市保卫队。”
“他没有向你说明情况?”宋书绵忍不住提高音量。
“很遗憾,”阮希莞尔,“他已经忘记了我。”
“忘记了你?”
宋书绵现在对一切都是警惕的,“那他还是好人吗?他会不会来自与北部联盟相对的势力?那他带我们去雪山之巅,我们岂不是送死,或者会被拿去换取什么利益……对,你的未婚夫肯定在寻找你,现在全陆地都在寻找你。”
阮希皱眉,“我知道卫家的人在找我。但是为什么全陆地都会找我?因为卫家出了价值不菲的赏金?”
“你不知道吗?流言说,《二十六城预言》出现了新的一页,”宋书绵说,“那一页写,这次的灾难来自于海上,是海神的惩罚,想要城市平安,就需要海神的庇佑。还记得吗?苏里海、圣殿、蚌中的明珠……那就是你了,阮希。”
“根本是胡扯。”
眉头拧成一团,阮希摇摇头,无奈地否认,“我这一路上路过这么多座城市,它们还是照样地消失在世界上了。而且灾难并非来自于海上,它是地面下陷和裂口引起的。退一步说,我是abze人,那为什么abze城也覆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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