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转了过来。
地面仍然在震动,无数细小的碎石飞下山谷,砸在地面形成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
文恺跑得腿软,再支撑不住,护着那颗易碎的蛋,膝盖一颤,直直跌跪了下来。
陆征河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捂住阮希的眼睛。
指尖向下,陆征河的手指掠过阮希眼下那一道在南方形成的伤疤,再来到胳膊上……
这些伤疤,都是阮希的勋章。
这些是他一路以来的见证,是他一个金贵小少爷逐渐到现在足以顶天立地的标志。
这么想着,陆征河没吭声。
他沉默着将手挪开,抿紧了唇角。
如果要说这一路,阮希需要一个足够疼痛的烙印的话,那一定是宋书绵。
·
文恺捧着那颗蛋到达边境线时,地面的震动还没有停止。
看到那颗蛋的一瞬间,阮希的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蹦出好多曾经朝夕相处过的画面——
阮氏庄园的画室、ablaze城一到艳阳天会喷水的喷泉、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滩、露台旁用手绢叠好的星星……有个身穿礼服的小男孩,总是躲在窗帘后面甜甜地对他笑。
回忆变成玻璃,被一拳打成碎片。
阮希有点愣。
他不太相信这是宋书绵变成的小蛋。
看他发呆,陆征河于心不忍,从身后悄悄搂住了他的肩膀。想安慰的话说不出,也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蛋……能孵吗?”阮希感觉喉咙里有一块石头似的东西堵着他讲话。
“先带在身上吧。”文恺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他在key城的钥匙是代表欺骗的金鱼草了……”说着,他扭头问阮希:“他戳瞎的那个人是谁?你见过吗?”
阮希还没缓过神来,愣了愣,喉咙更咽得难受,轻声道:“……那人,和宋书绵的男朋友有几分相似。我怀疑是那男人的父亲。”
厉深在旁边蹲着,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一点情绪了,双眼通红,面色严肃地走过来,伸手碰了碰小蛋,感觉到凉凉的触感。
他的眉毛稍微抬动起来,似乎是在思考:“少主,那那群我们在holy城城门外河道上遇到的人……”
“是追宋书绵的,”陆征河皱眉,“他们领头的是ogre城人,按理说是分辨不出来信息素气味的,所以只能靠追踪器追踪。”
“他们为什么要追宋书绵?”
“为了一口omega的肉。因为他们没吃过,所以神化了omega。”
文恺淡淡地吐出这些残忍的字眼,自己都觉得犯恶心,从胃里汹涌而上的呕吐感几乎冲破了天灵盖,“而且,他们肯定不止在路上看中了宋书绵一个omega,肯定还有其他的受害者……”
阮希敲敲蛋壳,摇了摇,低声问:“这里面真的有他吗……?”
“别摇了,”文恺连忙制止,“等会儿蛋清给摇浑了。”
阮希一愣,吓得马上把蛋捧好。
“你把它交给我吧。”叹一声气,文恺指了指自己作训服的内兜,轻声劝哄道,“我先带在身上,回北方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谁。
像在安慰阮希,又像在安慰在场的每一个人。
Peace·81 一月的深冬。
第八十一章
巨响随着地面的陡然下陷来临。
只到听那一下前所未有的塌陷声, 文恺断定,肯定是nether城没了。地下城本来就是个巨大的洞穴,完全是个脆壳, 地面支撑极其脆弱, 根本抵挡不住地面裂变这种程度的灾难。
停下脚步, 阮希侧头往回望——
山谷之间,一道原本还能通车的路急速缩小,在滚滚落石中不断合拢,直到“一线天”成为真正的一条线。
在这一段时间里, 阮希已经习惯了四肢着地,走路、奔跑的方式都还没来得及转换过来, 走路还有点费劲。
在当猫猫的日子里,他被陆征河照顾得周到,运动也少,休养得好,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好转了许多。但他现在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疼痛,牵着陆征河的手,全部注意力都在文恺怀里的那一颗蛋上。
他只恨自己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听课。
文恺没有否认他想要重新把宋书绵孵出来的想法,但是……阮希总觉得心底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总觉得文恺在骗他。
命运很有可能就这样了。
如果当时, 如果当时在ablaze城的时候, 自己再多关心宋书绵一些,去了解了解为什么宋家如此反对,宋书绵早日抽身, 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一个和怪物差不多的下场……
但是没有这么多如果。
眼下,陆征河带着他一路往北走,时不时还问他腿酸不酸, 需不需要背,阮希走得稍微吃力一点,陆征河都会停下来哄他。
路已至此,南方已经成为海底之域,他不会有更多的如果了。
人迹罕至的荒芜道路上,陆征河穿着一身带血的战袍,抱着那一杆为他冲锋陷阵的枪,眉宇沉寂,没有多余的、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等他,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陆征河好像永远都在那里。
永远都在会下雪的地方等着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征河成了阮希心里第一温柔的人。他已经可以不着痕迹地将阮希的褶皱抚平。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变暗。
在这一条秘密的通道上,一群经历过激烈战争的人还在行走着。
地动山摇已经渐渐停止,他们身后只剩下如瀑布般跌落的碎石。
和平之城,陆地二十六城自南往北的第十六座城。
它城市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够密集,但能成为文化、交通中心的原因只有一个,南北交界线在它境内。
也就是说,进了这一座城市,跨过城市中心广场上的“界碑”,就算是来到了北方。
“南北两个地区,在很多年以前,曾经争夺过这个地方,后来战火消退,这里的中心点就被化成了分界线,并且取名为’peace’。这里有全陆地最好的一所教育大学,每年会为全陆地输送最优秀的教师。”文恺一边走,一边说,还一边低头摸怀里的蛋壳。
“终于……”厉深撑着膝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文恺眨眨眼,雨露从金色的眼睫上抖落,夜风吹得他浑身发凉。他轻声道:“等明天过了界碑,我们就算回到北方了。”
阮希听得还有点恍惚。
一路奔波劳累,终于,他在同伴离世之后来到了北方。
之前一起战斗的人们都已经各自散去,这里的食物看起来也比较紧缺,街上有许多南方逃难而来的群众。
在这座人人友好的城市内,有这么多外地人“入侵”,居民似乎都表现得非常从容。
经过几个小时的高强度精神紧绷,大家都累了,似乎对吃的提不起兴趣。
顾子荣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泪凝在眼角。
文恺和厉深还一脸都是血,血干涸了之后黏在皮肤上,形成一块块深色的红斑,根本来不及擦。
陆征河环视一圈周围,低声道:“已经一月了啊。”
“对,”文恺回答,“我们从联盟出发的时候,我记得冬季才刚刚到来。”
陆征河低头看自己的手。
即将回到北方,他才又感受到那种手裸露在外会被冷到僵硬的刺痛感。
和阮希没相处多久,却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越往北走,晚上的风就越冷,温度越低。
月光涨潮,夜已深了,黑色淹没房顶,各家生起的烛火摇曳出微光。
晚间,此时的peace城彰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包容感,四处奔走的人们为这里增添烟火气息。
阮希站在路边,手里拿了一块陆征河不知道哪里去搞的煎蛋饼,低头咬了一口。
这一口香甜酥软,温热的那么一小块刚刚下肚,阮希一路拼命憋过来的眼泪突然就憋不住了,猛然决堤,喉管涌上的气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扭过头,把脸藏入斗篷里,咬着嘴唇,偷偷地用袖口擦。
“别哭,阮希,”陆征河一张口,发现气温已经低到会呼出一团白雾,“你哭我难受。”
“……你吃东西了吗?”
阮希眼睛已经红了。
他脸蛋薄,皮肤白,一哭就容易面红耳赤的,这一强忍着眼泪,连带着眉毛也在发红。
太难受了。
他很不想自己这个样子被同伴看到,也不想陆征河担心,拼命将脸藏进斗篷的帽子里,手指死死掐住手里的食物,感觉怎么也咽不下去。
“吃了。”陆征河的确吃了一点,只不过是罐头,“我还分了点罐头给厉深他们,他们说外面太冷了,等下回旅店吃。”
“那现在去做什么?”阮希有点懵,不知道突然来到这么一个风平浪静的城市该干什么。
“跟我去休息,好好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往下一城赶。”
“好。”阮希点头。
“下一城是我的地盘,”陆征河凑近一些,尝试着用信息素的味道抚.慰.他,“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阮希没吭声,只是低头把煎蛋饼一口气全部吃光,最后用手掌心抹了一把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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