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不出，就更别提傅子珥了。
傅子珥想了想，颇为真诚地说，“我们学校，静哥跟谌哥就很好玩。”
傅子亦连忙在一旁道，“静哥就是季静，就是刚刚那个头发有点炸炸的男生，我们今天来看望的叔叔，就是他爸爸啦。谌……就是齐谌，站在季静旁边那个，他们两个是发小来着，而且他还是我们学校没有公开承认的校草。”
“没有公开承认？”江缜听得好笑，“确实长得挺帅。不过我看你跟小珥也不差，可以去竞争一下这个校草嘛。”
饶是心大如傅子亦，也被夸得有点脸红，他嘿嘿笑了两声，“不敢不敢。我跟小珥在学校，一个喜欢看漫画，一个毫无存在感，比不上比不上。”
江缜眼里掠过一丝不明情绪，他抬眸看到后视镜里，那个与兄长长相极为相似气质却大大不同的少年正弯起眼眸，看着身旁的兄长，扬起嘴角轻笑着。
傅子珥笑得有些无奈，可眼睛很亮，像藏着一簇火苗，一点不像当年那个喉咙嘶哑，整个人像一潭死水一样毫无生气的小男孩。
过了这么多年，江缜对傅子珥却还有印象，能够凭借几个照面就认出他来，这并不能完全归功于江缜强大的记忆力，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本人对傅子珥那个案件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
当年傅子珥那起绑架案只是一起简单的绑架案，绑架者与傅家并无任何深仇大怨，也无任何利益上的牵扯，甚至绑架者根本不认识傅子珥。那个人是个被赌债逼急了的中年人，崩溃之际看到不远处与兄长争吵后独自跑出来的傅子珥，见他细皮嫩肉，身上衣物极好，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他早已因赌博而众叛亲离，落得如此下场却依旧不思己过，那颗长歪了的心只是一想，便上前抓住了傅子珥。
因为绑架者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完全是临时起意，且绑架手法太过简劣，警方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查到线索并快速破案，解救出了傅子珥。
然而这半天带给傅子珥的伤害确是毁灭性的。
不知是否因为绑架者心虚的缘故，在通知傅家后，仿佛是害怕傅家不相信傅子珥真的在他这里，绑架者总是让傅子珥说话，好让电话那边能听见。
然而傅子珥天生喜静，话原本就不多，更别提此刻对方一副睚呲欲裂，活像恶鬼的模样，傅子珥被吓得哆哆嗦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绑架者本就心虚慌乱，见他不肯配合，更是怒极。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完全忘记了自己绑架傅子珥的原本目的，更将傅父那句示弱卑微的“你不要伤害他”抛之脑后。
他用尽暴力，只为了听到傅子珥的害怕尖叫声。一开始傅子珥是不愿也不敢开口，他紧张极了，将自己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接着他便感到他的头发被人粗暴地揪起，身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对方的声音粗糙难听，像混着石头的沙子滚过，尖锐得耳朵生疼。
“说话！说话！说话！我让你说话！”
傅子珥的眼泪哗啦啦地冒出来，泪水让视线模糊，对方的样子虽然成了虚影，身上的暴虐却有如实质。傅子珥张着嘴，喉咙却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江缜率队赶到，将傅子珥从那早已疯魔的绑架者手下救出，看着被痛哭的父母上来抱住的傅子珥，又看了看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傅子亦——这两个小孩明显是双胞胎——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现在一个受尽皮肉之苦，一个却陷入自责愧疚之中。
他看得有些心疼，上前提醒了一句，“先送孩子去医院吧。”
傅父傅母这才如梦初醒，眼泪又从他们眼眶里流出，傅母擦了擦眼睛，想抱起傅子珥，傅子珥却躲了一下，看向江缜。
江缜糙惯了，愣愣地看着傅子珥走到他面前，一时半会居然没反应过来要怎么面对这个小孩的亲近。还是他的同事看不下去，拉了他一把，江缜才恍然大悟般蹲下身，直视傅子珥。傅子珥便抱住他，他尝试了很久，最后才非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叔、叔、谢，谢。”
饶是江缜见过无数血腥无数大场面，这一刻也被这个孩子的柔软所触动，他怔愣在当场，好半晌才轻轻回抱住他，语气不自觉地放得轻柔无比，“小珥乖，以后要好好的。”
以后要好好的。
这是那时候他对傅子珥的祝愿，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能够再次见到傅子珥，能够看到他好好地生活着。
他突然有些手痒，想补上十一年前未能摸摸他的头发的遗憾，再问他一句，这些年还好吗。
可他知道，这句话问出来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甚至还可能让傅子珥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开裂。尽管傅子珥对他抱有极大的善意，尽管傅子珥可能愿意听到他的关心，可江缜也只是稍微一想，最终还是选择回避有可能对傅子珥造成的伤害。
江缜转移话题道，“嗯？你们刚刚说那两个小孩，季静跟齐谌是发小？”
傅子亦看看他，“是啊，好像是三岁时候认识的。江队，你看他们现在挺要好的吧，其实小静说，他们小时候经常打架的。唉，我还以为就兄弟会打架呢，没想到发小也流行打架啊。”
江缜笑了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们现在也经常打架？”
“现在肯定不打了啊。”傅子亦说，“不过初中还是打的，啊，不是他们打，是季静出去打。”
“季静？他还出去跟人打架吗，这么凶残。”
“是啊。”傅子亦心有余悸地说，“知道小静凶，但我不知道他打架那么凶，不过他后来就不怎么打架了。齐谌说小静是要收心读书了，我信了他的邪。”
傅子珥便笑，江缜道，“你们快高三了吧，有想好考哪个大学吗。”
“……没想好，但考是考不上的，只能买。”傅子亦低头做沉思状，小声哔哔。
“嗯？”江缜眉头一挑，却也不在意傅子亦的嘟囔，他轻飘飘丢下一个炸弹，“小珥，我看你身体素质挺好的，反应速度也快，有想过考警校吗。”
第22章
齐谌洗完澡，穿着睡衣走出来。只是普通的上衣睡裤，却也衬出他腿长手长，肩宽腰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关上房门，走到书桌前坐下。他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书柜，上面放着很多书，只是细看会发现书柜上的书都很新，显然房间主人并没有那么热衷看书。他的书桌上也放着很多书，大多是习题书，以及教科书。
他抽出一本化学习题书放在书桌上，然后便听见阳台外传来响动。他房间里朝向阳台的那扇门并没有关。听见声音，齐谌耳朵动了动，转过头去，灯光照在他清俊精致的脸上，照出一片阴影。他看到季静双手抱臂，倚在门外，正定定看着他。
齐谌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讶异，笑了一下，“静哥，怎么过来了？”
不去看季叔叔吗？
季静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反而是目光一转，扫视了一遍齐谌的房间。
他看到了很多书。
以往他也来过齐谌的房间，也注意到了他房间的书，可他那时没有想过这么多书的背后代表着什么。现在他看着这些书，耳边仿佛又响起齐谌父母的声音——严厉的，淡漠的，令人不寒而栗的。
他看着这些书，却觉得那些书根本不是书，而是一个漆黑可怖的魔鬼。这个魔鬼聚成一团，巨大无比，遮天蔽日地，挡住了所有可以照射到齐谌身上的阳光。
见季静看了看书柜，又转回来一脸神情莫测地看着自己，齐谌维持嘴角上扬的弧度，眼里却溢出疑惑，“？”
齐谌硬生生笑出了一个黑人问号的表情包，季静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想笑。
在别人面前，齐谌是爽朗又率真的，性格好，脾气也好。每天都笑得像个阳光天使，他不故意装酷，也不故意谦和，相反他偶尔也会出个不伤大雅的糗，却更让人觉得他真实可爱。他极其擅长社交，每个人跟他相处都会感到愉快，他也从不给人难堪，即使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也只会为难自己，而不会直接推拒。
他跟齐谌认识的这么多年里，偶尔会冒出来的疑惑——为什么很多事情明明齐谌不愿意去做，但他却还是会做，并且做得极好——答案现在似乎呼之欲出。
是不是因为从一开始，齐谌就觉得，他表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也没用。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不浪费过多口舌，只是直接做完的话，反而可能更省心。
齐谌完全不知道季静在想什么，他只是无比奇怪。他笑得脸都快僵了，季静怎么还是一言不发。齐谌眉头悄悄皱起。
静哥到底怎么了？我这几天好像没有做什么事情惹他生气？
没有吧？应该吧？
齐谌面上笑着，内心却在倒放电影一般回溯播放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试图在其中找出让眼前人不愉的蛛丝马迹。
看着勉强挤出笑容的齐谌，季静眉头微拧，只觉心里像是有一把火，烧得他原本就不畅快的心情更加憋得慌。他语气不善，“别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