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洛好笑地看了唐渺淼一眼,视线回转到教室后排疯狂冲她眨眼睛的何旦与周舟,冷漠的郁子升,还有低着头的于点。
她笑了一下,勾起唇角,无师自通地以绿茶小姐的口吻回答唐渺淼:“你不要这么说,我和雨点只是好朋友。”
原本还有几句更狠的没出口呢,但“好朋友”三个字一落下来,那眉眼生动的小萝莉便突然失了目光神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并不理会她的于点,又落寞地转了回来。
她相信他们永远不会回到过去了。
夏洛洛和唐渺淼两个坏姐姐对看一眼,摇了摇头,谁也没再继续刺激她。
第二天,莫妮卡就没再来过信中了。
她来时张扬,脸上几乎写着“为了雨点”,就算她长得可爱,但大家也还是更愿意向着自家的小雨点儿,明里暗里的,虽然依旧还是笑脸相迎,但每个人都不是很愿意接近这个性格让人有点受不了的真·大小姐。
这么一对比,我们家的大小姐也真是一位稀世难得的可爱大小姐啊。
莫妮卡走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只是于点第二天来到学校,在桌斗里摸到了一张纸条。
对不起。
在她终于体会到当年在明礼的时候,于点千分之一的痛苦之后,她学会了道歉。
不过他已经不需要了。
于点看了一会儿女孩子熟悉的圆圆字体,把它折起来,夹进了化学书氧化还原反应的那一章。
——就算是为了混毕业证的九门统考,于点此生也不会再翻开那几页了。
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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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夏洛洛拿竞赛的奖金请大家吃了一顿烤肉。
上次她过生日的时候还只邀请了于点和何旦,这次却多出了一大群人,受没受邀请的全来了。
于点站在门口特别紧张夏洛洛的钱包:“你们过来干什么!又不是我们班的!”
姜翟和汪皓霖挑了挑眉,两个人一起夹住他的胳膊,把人叉了进去。
于点在空中踹了几下腿,让人拿他没办法,很快放了下来。
汪皓霖惹不起他,先跑过去坐到唐渺淼身边了。
姜翟揽住于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带,垂下头,低着嗓音问他:“你不爱我了吗?”
于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绻绻呢?一个人在家吗?”
姜翟摇了摇头:“陈奕然屋里呢。”
于点:“……”
他以一种非常非常难言的表情看向姜翟,看得人好笑又好气,揉揉他的脑袋。
“干什么!夏洛洛也邀请了陈老师,但他怕你们尴尬不愿意来,就让我过来凑热闹,他看孩子。”
邻居嘛,互帮互助。
好像也说得通。
于点忽略掉姜翟语句中奇怪的亲昵感,忽然发现了华点:“你为什么直接叫陈老师陈奕然!”
姜翟默了默:“顺嘴了。”
顺嘴,为什么顺嘴,你平时就这么叫他的吗……
姜翟一把把十万个为什么推到了路过的郁子升怀里:“管管你家孩子。”
于点:“?”
郁子升:“好。”
于点:“??”
他扭过头去,郁子升却仍旧那副懒怠表情,丁点儿端倪也瞧不出。
今天临出门的时候,佟绮烟稀奇得都从书房里跑了出来,站在玄关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穿鞋。
“你什么时候对集体活动这么积极了啊?”
小时候和小孩们踢皮球是被她推到门外硬赶的,小学只交了一个朋友,初中更惨,零蛋,完全一个社交障碍白痴。
但自打进了信中,郁子升好像一次班级聚会也没落下过。
这人以前不是最烦这种事,觉得还不如在家睡大觉吗?
郁子升绑好鞋带站了起来,嘴边笑容很假:“妈妈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家里陪你。”
佟绮烟立刻一身鸡皮疙瘩地跑回去了。
烤肉讲究气氛,二十个人拼桌面对面坐在一起,擅长照顾人的主动站起来刷油翻面分肉一条龙,造福坐在周围嗷嗷待哺的几张嘴。
于点坐在擅长照顾人的郁子升和姜翟身边,嘴就没停下来过,看得坐在对面的小林子狂咽口水,泪眼婆娑:“哥哥们,我也饿了。”
姜翟笑了一声,给他分了块大的。
莫妮卡转回明礼,最难过的应该就是小林子了。
别的没什么,但好不容易除了窗户之外多了一个同桌,虽然上下课聊天对方都不接茬,但好歹身边多了点人气。
他明明是个话痨宝葫芦,章老师非让他把嘴锯掉,太不人道了吧!
夏洛洛笑着看向他:“那我平时不在班里的时候,你就坐在我的位置上吧。”
小林子眼前一亮,很快又怂了:“算了算了,我和大小姐说一句话,她能用自动铅芯削死我。”
唐渺淼坐在附近翻了个白眼,还没接话,忽然听见对面的女生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路梓薇,被肉烫着舌头了?”
被调侃的女生表情复杂地抬起头,抿着嘴巴,手中的手机举了又举,脸上游移不定。
也不用她再多纠结,因为很快手机放在桌角的大家都被同时推送了一条本市新闻。
“高中艺术竞赛铜奖得主‘天才少女’被曝抄袭,被害者哭诉:‘她偷了我的人生’。”
烤肉架上还在滋滋冒着热气与香味,但店里的这个热闹角落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板好奇地探头看了看这一桌二十来个沉默不语的高中生,疑惑猜想他们是又在玩什么自己弄不懂的聚会游戏。
夏洛洛点开推送,如玉指腹滑动屏幕,浏览到“她一个没有爸爸的人,怎么可能画得出父爱”,手腕狠狠颤了一下。
“操。”
不止她一个人看到这里了。
大家皱着眉在手机与夏洛洛的脸色之间来回飘移,铃声响起打破沉默,夏洛洛接通电话,听到了母亲慌张的哭诉。
“洛洛,你现在在哪里啊?好多记者来了妈妈的单位,你别害怕,暂时先去同学家,别回家,等妈妈电话啊。”
怎么,总是这样呢。
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夏洛洛抬起头看向烤肉店里没有装饰的工业风吊顶,淡淡道:“我不怕,妈妈。你也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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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洛不是燕城人,她出生在临城,那个顾子化名“白雪”时伪装的所在地,一座从四月份就开始大雪纷飞的北方城市。
听说那里的姑娘都长得个高,水灵,仿佛森林与雪原中的天工造物。
男人也好看,身高似白杨青松,大眼睛,在外是大王,在家怕老婆。
夏洛洛的爸爸妈妈都是这样的,生下来一个她,也的确很美。
他们家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爸爸妈妈都是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只不过一个是“厂草”,一个是“厂花”。
但就算粗茶淡饭过得平凡,夏洛洛也仍然觉得自己家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过年,从外地做生意回来的舅舅再三向她并不怎么擅长喝酒的爸爸使劲劝酒,最后,把她爸爸喝死了。
真是荒唐啊。
她山一样的爸爸,死于这种荒唐的理由。
就连本地的记者也风闻消息,一个个如粘在身上甩不掉的苍蝇,把麦克风堵在他妈妈的车间门口,她的学校门口,她舅舅慌张逃离的火车站门口。
无数张嘴同时问他们,你们现在是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呢。
是害怕吧。
夏洛洛甚至没来得及伤心就被各路同情感慨的目光包围,她感到窒息,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她爸爸不在了,害怕没有人保护她了,但更害怕别人问起她爸爸。
夏洛洛和她妈妈离开临城,搬到了燕城。
她不熟悉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也不熟悉她,太好了。
妈妈跟着早早出来的好朋友一起去创业了,她在尽最大可能给夏洛洛比从前更好的人生,代价就是她没时间陪自己了。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夏洛洛开始正经地思念她的爸爸,想他曾经买回来画笔和她一起画全家福的样子。
在这样的思念中,她画出了一幅并不算完美的画,在上学期的时候,她拿去给了2号楼的陈老师看。
“瑕疵很多。”老师说。
夏洛洛垂下眼皮。
陈奕然笑着把她的画纸在窗前的光下展开:“但非常,非常动人。”
这样画爸爸的一幅画,现在被别人说是她在抄袭,证据是她没有爸爸。
人生真是个轮回。
坐在校长办公室里,对面是向记者曝光她的母子在慷慨陈词,彭建华连续数次抬起手掌都压不住对方的激昂。
章苘与陈奕然敲门进来,身后是夏洛洛的妈妈。
女孩子抬起头,清冷平静的眸光终于闪烁了一下。
夏洛洛对女人笑了笑。
别害怕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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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班里如坐针毡,于点焦虑地抖着腿第三十七次看向门外,仍然没有看到那道纤细身影归来。
广播里也没有任何通报。
全班气氛都非常压抑,在章苘接了一个电话离开叫他们自习之后,这压抑升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