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班里教室昏暗一片,有人嚷着“开灯”,有人大声拒绝:“这才有气氛!”
爱好鬼故事的和不爱的分成两拨,于点坐在座位上拿起自己未能幸免的半湿外套擦头发,郁子升则把自己那件随意搭在靠窗的防盗栏上,懒洋洋地抱起手臂背靠窗台。
周舟刚从外面的一团混乱中杀回来,一手把自己刚才趁乱交易来的热奶茶递给顾子,一边好奇地看向周围一圈人。
“玩什么呢?”
郁子升:“杀人游戏,我是上帝,刚才替你抽了狼人牌,坐下玩吧。”
周舟:“……郁狗,你心真脏啊。”
大家笑成一团,教室那一边哇哇乱叫,是何旦在招呼着灵异爱好者们一起玩笔仙。
郁子升看了一眼后桌女生手中的奶茶,挑眉示意送她奶茶的人。
周舟:“……七班小卖部那买的,丫点了几大袋外卖,取回来的时候才下雹子,半点儿没湿。”
郁子升垂下眼皮想了两秒,没骨头似的站起来,摸着于点的湿头发示意他给自己让让位。
周舟用与上午跳远运动员们同款的神情古怪地看向他:“买的人很多的,这会儿应该已经没了,我刚差点儿和人打起来。”
顾子呛了一下,他连忙转头补救:“夸张,夸张手法。”
刚才拿了一张身份的假上帝郁子升把自己的牌递给周舟,揣着兜不听劝地从后门出去了。
周舟一脸吃了粑粑的难言表情目送他远去,在“天亮了”的第一个白天,悲愤地甩出狼人牌向众人自爆进入黑夜。
于点拿的是预言家,他有点心不在焉,第三夜就被狼人杀了。
“我出去上个洗手间!”
没有遗言权的玩家跳了起来,沿着同桌刚才离开的路线跑掉。
中途好像还听见他害羞地小声说了句“老师好”。
老师……好?
大家扭过头,门口是章老师的班主任凝视。
众人:“……”
章苘摇着头笑了笑:“玩吧。”
老师走了,大家沉默后欢呼一声,隐隐还掺杂着某个小男孩的一句:“老师,我爱你!”
郁子升确实到七班买奶茶去了,那位被大家称作“移动小卖部”的商业天才是个个子瘦小的,曾被多次怀疑是三班小林子的孪生兄弟。
小卖部站在后门苦着脸卖惨:“真卖完了,升哥,我哪想着您也爱喝那玩意儿啊?下次我一定第一个给您上供!”
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小卖部顿了一下,嗓门抬高:“供品的供!……不是,工页贡!给大天朝上的贡!”
老师们像是也到办公室自由放松去了,走廊上这会儿穿梭打闹的人很多,于点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歪着脑袋,感觉这谄媚的场面滑稽又好笑。
正笑着呢,忽然一只属于女孩的纤纤玉手从后门伸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杯刚刚插进吸管的奶茶。
女声羞怯柔弱:“我还没有喝,送给你吧!”
于点站直身子,脸都绿了。
——“正经人谁白送水啊!”
下午的时候,何旦和周舟坐在看台上演的双口相声里好似就有这么一句。
靠。
于点向前走了两步,那女孩也顺着郁子升的后退往外走了半步。
“!”
他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上学期被郁子升强买强卖最后又送给自己了一瓶宝矿力的那个七——班——班——花吗!
班花!你长得那么含羞带怯,为什么行动却很直白奔放!
于点三步杀到了暗恋对象和情敌的面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郁子升!!!”
郁子升耳朵都快被他震聋了。
男生好笑地揉着耳蜗转头看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怎么了,谁惹你了?”
带笑的,微微低哑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的少年音。
小卖部和班花都听愣了,于点却浑然不觉地还在生气。
你惹我了!!你这个拈花惹草的祸水!!!看到我硬朗的拳头了吗!!
于点偷瞄了一眼班花手里的奶茶标签,表面沉着道:“奶茶我喜欢九分甜的。”
他也不嫌齁得慌。
郁子升也扫了一眼班花手里的奶茶标签——三分甜的。
“那走吧。”他手掌落在小孩后脑勺上,推着他往回班的方向走去。
小卖部/班花:“……靠?”
三班校霸与班花被七班同学彻底拉黑,校霸路过五班,还顺手抄走了五班班草手里的雨伞。
姜翟:“郁狗,你是不是想打架?”
郁子升:“雨点儿,明年今天就是你发小的忌日。”
于点啊啊啊地拉着偏架:“你们不要为我打架了啦!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兄弟俩沉默片刻,礼貌地松开了彼此。
郁子升:“借一会儿,等会儿还给你,表弟。”
姜翟:“没关系,多久都可以,表兄。”
于点笑得肚子疼,被郁子升捏着胳膊往刚才来的方向原路返回。
“干嘛呀?”外面还下大雨呢。
两人走到门口,郁子升指着操场上不老少在雨中撒泼的少年人,问道:“雨点想雨中散步吗?”
太神经了。
于点笑得不行,揉着肚子点了点头。
这会儿不下冰雹了,但大雨还瓢泼,难得撒欢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像刚从动物园笼子里放出来的,有人还拿着运动会戛然而止前的最后一个项目——拔河的绳子,甩动着召集了十几个人一起跳大绳。
满操场都是水坑,乌云还未散去,但地上的小猪佩奇们笑声淋漓,让人不觉雷雨苦闷,反倒想站在操场的中心,敞开双臂仰头:“啊,海燕!”
郁子升刚才护着于点好好裹住外套,里面的T恤都没怎么湿透,这会儿也没道理让小孩直面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等着来也匆匆的厚厚云层和去也匆匆的大团乌云离开,他才撑开姜翟装逼满分的大黑伞,揽住于点的肩膀和他一起走到了小雨纷纷里。
原来还真的是雨中悠闲漫步。
于点搓了搓笑得发僵的苹果肌,忽然想起计划今日离燕的于琛。
又下冰雹又下暴雨,也不知机场那边是什么情况,千百人滞留机场,他自己抱着孩子能不能行呢。
“在想什么。”
郁子升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于点回过神,诚实道:“想我哥哥。”
他哥哥可真是多。
少年换了只手撑伞。
天空已渐渐明朗起来,几十分钟前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仿佛只是一场三太子闹海的梦。
郁子升根据于点的语气判断完毕,认为此刻应该可以发问。
“想他什么?”
想他自己一个人照顾妙懿,带她上飞机,去到那个他发过誓再也不去的沿海小城,把怀里抱的孩子,还给她的爷爷奶奶。
当做这些事的时候,戴着墨镜的于琛都在想些什么呢。
于点歪了歪头,似在答非所问,但又非常认真:“想我哥哥此刻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我祝愿他一路顺风。”
这也是左棻的愿望。
抛开过往,重新开始吧,这位凶巴巴的哥哥。
姜翟曾经告诫过郁子升,不要主动在于点面前提他的爸爸和哥哥,郁子升谨遵表弟建议,从来不曾踏过雷池半步。
但这个还需要人撑伞的小朋友却好像有着他们都没有想到的韧劲与天真。
他以一种近乎纯洁的眼神看待世界,虽年少无知看走眼过,但揉揉眼睛,再睁开时,于点仍然愿意拥抱一切的一切。
郁子升不知道于点的爸爸和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和他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但他却好像亲眼目睹了小雨点从天上坠落下来,穿越大气层的灰尘包裹,最后用浑圆的张力沥尽泥泞,晶莹剔透砸在青青草稞上的整个过程。
郁子升忍不住勾起唇,放下阔大的雨伞,在毛毛细雨中轻声调侃:“你刚才听起来有点像生物老师。”
三班教生物的男老师是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脸上永远挂着笑,上课很幽默,偶尔在课上给他们讲一些故事,传递一下自己的价值观。
他很豁达,可以说是这些孩子们十几年中见过的最豁达的人。
老师认为白发与皱纹是美的,市场上的纠纷是有趣的,和同事出差路过养猪场,人们都捂着鼻子快步离开,他却遗憾自己的鼻腔多年前做手术多了息肉,没有嗅觉。
不过没有嗅觉也是好的,闻不到嘛,还可以兴致满满地欣赏各位成年人无奈好笑的人间挣扎。
一般人或许很难达到他这样“万物皆可”的思想境界,特别是老师还是位正值中年的男性,正是在酒桌上慷慨激昂讨论国家大事的年纪。
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老师,人缘不好也不差,但无论是好一点还是差一点,对他来说都是刚刚好。
听教工子女小林子说,生物老师从前有个白血病的小女儿,已经去世了。
好像当经历过生死,人确实会容易有一层脱胎换骨的蜕变。
不过于点倒不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升华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侧头看向郁子升,“我只是觉得,人能够好好地活在世上,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是件很难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