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和老师,他们各司其职。
第101章 迷途未知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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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家住在燕城一个名为“长桃里”的示范开放小区,于点和姜翟来过这里,都很喜欢,姜绻尤其喜欢升升哥哥家楼下健身区域的跷跷板。
她个头小,身量轻,如果楼下没有其他的小朋友,必须要有一个哥哥坐在她身后才能和另一个哥哥一起玩,而大多数时候,护着她、坐在她身后的都是郁子升。
深冬的傍晚,郁子升坐在冷冰冰的秋千上,看着无人问津的跷跷板,似在出神。
“想什么呢?”郁昆从身后问他。
郁子升抬了抬眼皮,转头看见刚刚下班的父亲夹着图纸筒坐在了自己身边的秋千上。
郁昆笑着问他:“今天不是周末,怎么从学校回来了?”
佟绮烟还没告诉他?郁子升扯了扯嘴角,懒怠道:“被请家长了。”
郁昆“哦”了一声:“我知道,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那……他又知道了?
知道多少?
“全都知道。”仿佛能读心似的,郁昆回答他。
郁子升的手心握上扎秋千的粗绳,喉结滚了滚:“爸……”
“你喜欢那个孩子吗?”郁昆问道。
论长相,郁子升更像妈妈,而论身量,他要和爸爸更接近,净取优点长了。
但从身后看的时候,十九岁的少年的肩膀还是要比大人的稍微单薄那么一点点。
“喜欢的,”郁子升回答,“很喜欢。”
要喜欢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这个年纪的喜欢总是说得很轻易,又非常的真诚,这一生都可能不会再有比此刻更加坚定的真挚。
虽然在大人眼中也许依旧是幼稚的,但少年人的热情和勇敢却也是他们向往而再也难及的。
没有继续询问学校里的事,郁昆忽然转了话题:“哎,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要给你妈妈买戒指的事?”
原话是:小佟,你老公给你买的好小,我长大给你换个大的。
而佟绮烟告诉他:管好你自己。
似是也想起当年他们夫妇俩有多狼父虎妈,郁昆忍了忍笑,继续问道:“那你记得之后你回复我们什么了吗?”
什么?郁子升看向按着肩膀仰头拉颈椎的父亲。
男人的侧脸很英俊,郁子升继承了他的高挺鼻梁,却没能继承到此刻懒洋洋斜瞥着自己、曾令佟绮烟一见钟情的深邃凤眸。
郁昆:“你说,那我以后给我老婆买,你们别嫉妒。”
“……”郁子升笑着低下了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郁昆抬起手,按了按他的头顶:“男孩子也可以戴戒指的吧?”
当然可以。
郁子升嗓音有些哑:“你们不怪我吗?”
我学习不好,我性格散漫,我是个同性恋,我搞对象闹到了教导主任那里害得你们颜面全失,我……听起来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郁昆今天似乎下定决心要做十万个为什么了,不答反问道:“那你怪过我们吗?”
郁子升有些迷茫:“怪你们什么?”
他的父母已经比全世界99.99%的人要更加开明、爱他了吧。
郁昆懒洋洋地数起数:“天天逗你,差遣你,喝你的饮料,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玩你的游戏机……”
罪无可恕了,父亲。
郁子升双臂夹住秋千绳,十指交握,语气很温和:“不怪,很喜欢。”
他大约明白郁昆要说什么了。
但爸爸还是要说出口让他亲耳听见才算数:“宝贝。”
郁子升:“……有点恶心,爸爸。”
郁昆:“宝贝。”
郁子升:“在的。”
郁昆:“爱情是很短暂的东西,等你再大些就会知道,激情很快就会变成亲情,而亲情是要靠责任感、靠很多很多的东西来守护的。选择自己的家人是一件很郑重的事,你是我的儿子,我大约也了解你的性格,这一次,你是认真的吗?”
郁子升:“比金子还真。”
没想到似的,郁昆被酸得抬了抬眉毛,又撇了撇嘴——可下一秒就被儿子拆台——郁子升重复道:“爱情是很短暂的东西?”
要不要我回去和你老婆讲讲。
郁昆笑眯眯地揭开画筒的盖子,给儿子看了一眼藏在里面的玫瑰花束。
“但人们也可以让它在人生中多闪现几次。”
“嘘,回去让我给你妈妈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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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河区的一家咖啡馆里,于点正不作反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生不紧不慢地把两包砂糖、一颗奶球丢到桌上的卡布奇诺里面。
在咖啡彻底被奶征服之时,陆间把杯子推到了于点面前。
“我记得你喜欢……”
“照片怎么了?”
于点同步打断了他的寒暄。
从自己走进这家旧领事馆改建的咖啡馆二楼开始,陆间就在慢悠悠地研究着两杯摩卡和卡布奇诺。于点不爱喝咖啡,以前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陆间教他辨认过这两类饮品,但于点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他其实根本不想见陆间,也不想重新面对那些已被自己丢到脑后的过去,但是陆间却在一小时前给他的第二条短信里写:“我知道照片的事。”
这个时间,傍晚红云满天,咖啡馆里人很少,一楼的主人用留声机播放着一曲粤语的老歌,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于点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郁子升走出来的时候——在老师和家长的面前——男生亲昵又知礼地揉了揉小雨点的额角,亲口告诉他:“不要怕。”
我一直在。
所有的无措与伤心一瞬间就被抚平。
他喜欢上了一个无法不被喜欢的、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从前的于点会暂时逃避这么好的郁子升,是因为他有着关于自己过去的忐忑和顾虑,可没想到的是,于点喜欢的却是个永远不会有顾虑的人。
除了点点的眼泪,郁子升什么都不怕。
而现在,于点也想做保护狮子的那个人。
哪怕他很弱小。
毕竟爱就是强大本身。
背景音乐下,二楼静得只剩一个人用小匙碰撞咖啡杯的声响,陆间搅花了枫叶的拉花,忽然开口:“照片与我无关。”
少年抬起他高贵的头颅,乌黑微鬈的发丝下是一双令于点一度噩梦辗转的印着深渊般的瞳孔。
陆间:“点点,你知道我在小学时候的外号吗?”
面对他古怪的亲昵与答非所问,于点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窗外干枯的梧桐:“垃圾。”
这是初中的时候,那些人对于点的称呼,但也的的确确,无意和陆间小时候的外号一模一样。
于点在听他请的侦探说起这段无人知晓的往事时,也曾想过,当日看着小雨点重新落入到自己从前的窘迫,陆间心中该是什么情绪占据得更多些。
是后悔,心疼,还是……对自己不再孤单的喜悦?
——尽管这份“不孤单”,来自他自己对于点的欺凌。
被校园暴力过的人,除了内心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之外,有很多人,会成为下一批校园暴力者。
几年后,欺凌者与被欺凌者同坐一桌,陆间温和地勾起唇角,潋滟眼尾勾起非常愉悦的弧度,他笑着说:“点点,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于点和他不一样。
小时候的陆间因为长相酷似女孩被很多人欺辱过,他们丢他的书包,撕他的作业,笑话他,嘲弄他,叫他“垃圾”,又在陆间成为全校第一被保送到明礼后立刻换作亲切的面孔——仿佛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样——阿谀他,奉承他,捧着他,甚至传到高中时周围的新同学也只知道陆间曾无比受欢迎的“事实”。
陆间觉得他们恶心,唯独对于点,他觉得新奇。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网,明礼的人有爱他的,自然也有厌恶他的,当避之不及的年少困窘被毫无掩盖地丢回到自己面前,那些人甚至因为他和于家的小少爷亲近,叫他“肮脏的垃圾”。
比“垃圾”还多了一个“肮脏”。
那个时候,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陆间抬眼看见慌张跑过来要救他的于点,心中由爱蔓生出来的,却是一阵拉着对方一起去死的恶意。
——说了一千遍,我不是同性恋,站在门边的才是个喜欢我的变态。
——我不过是可怜他,才和他站在一起。
但其实可怜的那个是他自己才对。
于点和陆间是不一样的。
这个小男孩,胆小,幼稚,可怜,但却也勇敢,真诚,坦荡。
当再次落入到陆间从前经受过的折磨之中,于点的表现要让很多人都感到羞愧。
陆间忘不掉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他的喜爱从最开始就掺着嫉妒与恶意,到如今沦落至这种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可错的只有他吗。
于点有底气和勇气面对那一切煎熬,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被温情包裹。
但陆间呢?
他妈早跑了,爸也死了,他的痛苦,他的……
“不幸的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于点安静道,“我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