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敖越慢慢从混沌的睡意中清醒过来,他翻滚几下跪在床上,像只沾了水的小狗一样用力甩了甩头发,把T恤从脖子上扯下来扔到一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衣架上的一排上衣,思考了三秒,伸手拿了其中一件顺眼的套上,又搭配了一条到膝盖的短裤,然后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一边伸懒腰一边打了个哈欠。
清淡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隔着T恤勾勒出敖越清瘦挺拔的身形,布料随着他动作颤动,如同蝉翼。
敖越坐到餐桌边的时候,宋池从微波炉里把重新热过一遍的牛奶端出来放在他面前:“从小到大动作一直这么拖拖拉拉的,也不知道你前两周在学校是怎么办的,可别起晚了耽误上课,让你舍友记着叫你一下,要不然以后我每天早上给你打个电话……”
“您千万别。”敖越打了个哈欠,截断了宋池的话,从碟子里拿了个煮鸡蛋要剥,结果被蛋壳的高温烫得“嘶”了一声,鸡蛋从手里滚落到桌子上,最后被装豆腐乳的瓶子拦住,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宋池要去拿鸡蛋:“我给你剥,你先喝奶……哎你干什么?”
第7章 小蚂蚁
敖越讨厌他妈把他当幼儿园小屁孩照顾,一听她说要给他剥鸡蛋,也不管烫不烫了,赶紧把鸡蛋抓在手里,飞速跑到厨房的水槽旁边,拽开水龙头开始给蛋壳进行物理降温。
水刷刷地流泻出来,隔绝了宋池吃饭时筷子与碗碟相碰的声音,敖越放松了许多,感觉到手心凉爽触感中一枚温热的存在,热意顺着他的血脉蔓延,连带着后背上也有了茸茸的暖。
他一边冲洗鸡蛋,一边从窗户里往外张望,楼下有个穿白背心的大爷正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早餐袋,车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吃完早餐,敖越单肩背上书包,把一顶棒球帽扣在头上,走到门口利索地开了门,转过脸迫不及待地对宋池说:“妈,我走了。”
宋池没接话,而是唠唠叨叨地说:“我看不着你的时候不准熬夜玩手机,不准点外卖吃垃圾食品,要多去操场上锻炼,别老窝在宿舍里打游戏,周末有空就回家……”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敖越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宋池坚持着说完了最后一句:“对了,好好准备你的四六级,四级可以靠你高中的老底儿,六级必须认真对待,听见没有?”
敖越点点头:“我走了妈。”
没等宋池再说什么,他就一步跨到门外关上门,按了电梯,焦急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电梯到了,敖越走进去,电梯门闭合的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家门里响起了脚步声。
果然宋池女士刚才一直在从猫眼里看他。
敖越下到一楼,走出阴凉昏暗的楼道,一瞬间阳光普照、晨风清凉。
他感觉自己又自由了。
敖越回到宿舍,一开门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室友在,正坐在上铺抱着电脑打游戏,灯也没开,屋里有股闷了一个晚上的体味。
他顺手按亮了灯,又去把窗打开:“引号,他们呢?”
“引号”原名叫尹浩,他第一天来宿舍自我介绍的时候,敖越还以为他在开玩笑,问他说:“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逗号,有个弟弟叫感叹号啊?”
尹浩分神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盯着电脑屏幕大吼了一声:“操!快跑来人了!老子要没了救一下救一下!”
敖越皱了皱眉,上周开始尹浩每天晚上都睡得特别晚,一直开着麦打游戏打到凌晨,昨天是周末,估计他玩了一个通宵没睡觉。
“走了,”尹浩说,看敖越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齐一去图书馆了,邵凡凡有节公选课。”
敖越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跟自己说话,“哦”了一声,爬到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听到宿舍的门被推开了。
是下课回来的邵凡凡,他一进门就大声抱怨道:“什么破课,是早八不说,老师讲课跟念经一样,翻PPT比我女朋友翻脸都快。”
然后一抬头看见了在上铺玩手机的敖越:“你回来了啊,家住得近就是好,周末都能回去。”
语气有点儿酸溜溜的。
敖越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邵凡凡又说:“我爸妈本来让我在附近租个房子住的,说一个月也才四五千块钱,我嫌麻烦就没用。”
着重强调了“才”字。
敖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邵凡凡连床也没上,从书架上扒拉了几本书装进包里,又转身出了门:“我去上自习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敖越突然觉得手里的手机不好玩了。
他上S大是沾了本地政策的光,其他从外地考来的同学高中的时候都是货真价实的学霸,上了大学依然很用功,像齐一和邵凡凡,从开学那天就开始去图书馆学习了。
这让从来吊儿郎当的他感受到了隐隐的焦虑和恐慌。
他不愿意像网上那样跟风叫他们“小镇做题家”,因为他觉得能够用功到那个份儿上也是一种难得的能力,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身边的人这样用功确实给他带来了一种不舒服的压迫感。
对面床上的尹浩仍然在大喊大叫:“哎我去!你怎么千里送人头啊你……什么?你是女的?哦那没事儿,哥哥带你就行。”
尹浩是少数民族,高考加了几十分,跟敖越一样没觉得上S大有多么来之不易,前几天好歹还去上了几节课,后来就开始逃课打游戏。
敖越看着他稍微觉得安慰了一点。
觉得自己是条真咸鱼的时候,还好有人作伴。
不过敖越到底还是没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玩手机,他把高数课本塞进了书包,爬下床去找空教室上自习。
临出门的时候,尹浩伸长了脖子叫他一声:“敖越,中午回来帮我带盒饭!要三食堂二楼的糖醋里脊!”
敖越觉得他特别神奇,整天窝在床上打游戏,居然知道学校哪里的糖醋里脊最好吃。
他到离宿舍最近的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一楼二楼的空教室几乎都坐满了,他只好多爬了几层楼梯,才在走廊尽头的小教室里找到了座位。
自习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擦过纸面和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敖越都不好意思用力拉椅子放书包,他像捧着一个玻璃花瓶一样把书包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轻手轻脚地拉开拉链,把高数教材和作业本拿了出来。
上周他们上了两次高数课,第一节 讲导论的时候还好,第二节他就开始听不懂了,除了高中学过的洛必达法则让他稍感亲切以外,其余的内容只给他带来了两种感觉,一是困,二是饿。
他现在只记得那个长得像土豆成精一样的老师一脸蔑视地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说“你们都是三维世界里的小蚂蚁”。
如果他们都是小蚂蚁,那土豆老师也不过是数学学得比较好的那一只罢了。
数学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敖越忿忿地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几下,开始做作业。
很好,小土豆布置的十道题里面他只有三道能看懂,这三道里面又只能做出一道。
幸运的是教材最后附有标准答案,不幸的是标准答案只有结果没有过程。
敖越想了半天,草稿纸用掉好几张,也没能从结果倒推出过程来,他烦躁地转了转笔,脑海里蹦出了一个人。
第8章 全员大会
敖越拿出手机给任望宇发了条消息:“老任。”
任望宇很快回复道:“怎么了敖子?”
敖越把课后练习题拍下来发了过去。
“叫我什么?”任望宇说。
敖越咬了咬牙:“宇哥。”
任望宇半天没回复。
“宇爸爸。”敖越只好加码。
这段对话在高中晚自习的时候发生过无数次,当敖越不会做数学题的时候任望宇是爸爸,任望宇默写不出文言文的时候敖越是爸爸。
“好的儿子,我帮你看看。”任望宇秒回。
敖越等了一会儿,任望宇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包:“我们不学高数,我也不会。”
敖越很愤怒:“把小爷叫的‘爸爸’还回来!”
任望宇赶紧说:“儿子别急,把你们这一章的课本内容发给我看看,你先干别的。”
敖越玩了半个多小时手机以后,任望宇发了一张图片过来,整整齐齐是十道题的解题步骤。
敖越对了一遍答案,全对。
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人与人的差距。
高中的时候他跟任望宇是同桌,平日里他也没觉得任望宇比他用功多少,然而每次考试,任望宇总能拿到很耀眼的成绩。
高中时代的好学生都喜欢装出一副轻轻松松就能考好的模样,任望宇混在其中也没什么特别,而敖越却知道,他是真的聪明。
从小老师和家长就跟他们说每个人的资质都差不多,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考好,然而事实是天赋的差距客观存在,有的鸿沟不是努力就能跳过去的。
大家都是三维世界里的小蚂蚁,可有的蚂蚁就是方向感比较好,能比别人更快找到食物。
敖越不嫉妒聪明人,更何况任望宇还是他的铁哥们儿,他只是在心里升起了一点微妙的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