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杨清的画室。
易晓天才注意到,这就是那天,他给他们的那张名片上的地址。
于晨是特意往这里来的。
易晓天猛地僵住。
“去看看吧。”
于晨说着,抬步就走了过去。
易晓天抿了抿唇,面色犹豫,半晌才跟了上去。
……
林间画室看起来还没有正式开始经营,门口停了辆面包车,正有人在往里搬东西。
两人刚到门口,正看到个人钻在车里吭哧吭哧,那人穿着身工装,戴着顶绿色毛线帽弯腰蹲那儿,头朝里屁股朝外看起来贼费劲地找着什么东西。
易晓天一眼就瞅到了那顶绿帽下的几缕绿毛,对绿色这么情有独钟的他认识的也没几个,忍住不把于晨往边上拉了一把,出声道,“需要帮忙不?”
绿毛听到声音猛地站起来,立马就撞到了脑袋,一边“哎哟我去”地叫着一边回过头来,随即乐了,一拍手,“是你小子啊,果然来了!”
“二哥还说你不会来,大哥非说你肯定来,俩人还打了赌呢。”
绿毛看起来很高兴地跳下面包车,就要上来拍易晓天肩膀,易晓天一眼看到他那副脏兮兮手套,赶紧往后闪,“别碰我!”
绿毛“嘁”了一声,“穷讲究!”吸了吸鼻涕,又看到了旁边的于晨,“哟,这位学神小朋友也来啦!欢迎欢迎!”
于晨镇定地点点头,“打扰了。”
“来来来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别客气。”
绿毛热情地把俩人往里头带,“刚装修完,这正搬家具画架什么的,有点乱,也没打扫,你们就先将就看看啊。”
易晓天刚往里头迈了一步,立马又退出来了,拉住于晨把他的围巾又往上裹了裹,“里头灰尘大,你当心别吸进去。”
于晨乖乖由着他折腾,到他满意了,才跟着他一起往里头走。
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他们一进前台,林杨清就走出来了,他比周五在学校遇到时穿得稍微更休闲些,也没穿外套,大约是在帮忙搬东西,衬衫袖口往上折了几道,看到他们时,脸上笑意温和。
“欢迎你们。”
“嗯,”
易晓天还是有些不太自在,他也摸不太准于晨的想法,只板着个脸说,“路过就随便看看。”
于晨在他身旁有礼貌地朝林杨清点了点头。
“大哥,那你先照顾着,我继续忙去了哈!”
绿毛抓了抓绿帽说。
“等等,”
林杨清看他有点无奈,走过去把搭在臂弯里的一件风衣递给他,“穿上再出去。”
“哎哟不用,我不冷。”
绿毛又吸了吸鼻涕,说,“我身上脏着,一会儿把你衣服也弄脏了。”
“穿上。”
林杨清板着脸不由分说地把风衣往他身上一罩,然后摸了摸他的绿帽子,“去吧。”
绿毛挠挠头,傻笑了两声又出去了。
“前厅这里还没打扫完,灰尘多还是不要多待了,”
目送绿毛推门出去,林杨清这才又转向易晓天他们,笑说道,“带你们参观一下我的展览厅吧,那里已经布置完了。”
这儿还有展览厅?
易晓天有点狐疑,见于晨跟上去了,他也只能跟着走,展览厅在二楼,果然一上楼就能发现,这边地板很干净,暖气也开着,和楼下乱七八糟的完全是两个世界。
走廊两边挂着许多画,红毛就站在那儿数着画然后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他们,便勾着嘴角挥了挥手算招呼。
林杨清在饮水机那儿给他们接了两杯热水,然后带着他们经过走廊,一边介绍道,“见笑了,走廊这边挂着的都是我自己的作品,再往里边,那个大厅里是我过去几年里收藏的一些画,进来看看吧。”
易晓天站在那个展厅门口,感觉有些奇怪,林杨清似乎是想要给他看什么东西,这才会极力邀请他来这里。
注意到了易晓天探究的目光,林杨清朝他无害又温和地笑了笑,“不用怕,来吧。”
易晓天皱了下眉。
他当然是不怕,只是搞不懂这家伙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没来由地心底有些发慌。
于晨轻轻在他背后推了他一下,“去吧。”
于晨,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易晓天诧异地看他,但于晨目光平静又妥定,安抚下了他细微的不安。
他定了定神,终于迈步走进了那个画厅。
画厅很大,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仿佛都有回声,中间的隔离墙把空间分割得如同是迷宫,他顺着蜿蜒的回廊往前走,转过一个弯,一幅巨大的画就出现在了展厅的正中间。
那是一幅色彩极为鲜艳浓郁的画,它静静挂在那里,就仿佛把周围环境里所有的光源与色彩都吸收了进去,衬得周遭瞬间黯然失色。
画面中是缤纷灿烂的花田与河流,河流上立着一座小桥,阳光照耀着河水,水面波光粼粼。
易晓天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仿佛被这浓郁的色彩给刺痛一般急剧收缩了一瞬。
他认出了画里的地方,也认出了这种熟悉的画风。
那条河是银川河,桥是乌鹊桥。
在这幅画的右下角,签着一个他无比熟悉名字。
这是他妈妈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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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
林杨清的办公室不算大,装修得很简洁。
易晓天翻完相簿的时候,茶几上的热茶都已经没有热气了。
“所以,你是我妈的学生?”
他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嗯。”
林杨清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肘支在腿上,手掌合握抵着下巴,表情有些怀念,“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在念高二,有一天周末在公园里背书,正好遇到老师带着一群孩子写生,可能是我一直盯着他们在看,老师就笑着问我要不要也画几笔看看……”
他说到这里,微微低头笑了起来,看得出那是一段很愉快地时光,“老师很活泼开朗,她很喜欢吃糖,口袋里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棒棒糖,会分给孩子们,也会给我,说吃了糖心情就会好。她就像大姐姐一样,那时候的我因为一些……事情,很绝望,是她开导了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喜欢上了画画。”
易晓天下意识探手进衣兜里,摸到了出门时顺手塞进去的几颗水果糖。
“后来我决定考美院,和家人彻底翻脸,她鼓励我并且帮了我很多忙……我考进A大之后我们依然经常联系,也是那时候我知道她遇到了她的爱人,并且打算结婚了。”
“可惜那时我正在准备出国进修的事情,没能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出国以后我们的联系渐渐少了,我只依稀听说她辞了工作,有了孩子,我以为她准备专心照顾家庭,也就不再打扰她……没想到几年之后,收到了那个噩耗。”
“抱歉,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林杨清推了推眼镜,愧疚地略微垂下头,“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老师她一直鼓励我,但是我没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
易晓天的目光落在那本相簿最后的合影上,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和一群年龄层次不齐的孩子们的合影。
相片里,女人穿着明亮的黄色纱裙,戴着一顶编织草帽,明媚日光下笑容灿烂夺目,比阳光还要耀眼美丽。
年轻,生动,鲜艳,明亮,绚烂。
所有这些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明明和易晓天记忆里的妈妈拥有同一张面容,但是却又完全不一样。
之后的时间里,易晓天一直有些沉默,于晨看时间不早了主动提出了告辞,林杨清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今天是平安夜,师兄送你们点小礼物。”
林杨清忽然笑说。
易晓天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就这么自来熟地认师兄了啊?
易晓天还没来得及吐槽,一个硬邦邦又粗糙的小东西被塞进了手里。
是一颗松果。
“……”
见面礼就送这个?
易晓天捏着松果看了看,小声说,“小气。”
林杨清没理他的吐槽,给于晨也递了一颗,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松果代表幸运和幸福,记得好好收藏。”
于晨点点头,“谢谢。”
回家的车上很安静,易晓天忽然说,
“她从来没那么对我笑过。”
于晨本来望着车窗外,闻言转头看他。
“于晨,你记性比我好,你还记得我妈妈的样子吗?”
易晓天也望向他。
外面天已经黑了,车后座光线昏暗,车窗外商业街闪烁的彩灯和欢快的节日音乐隐隐绰绰,易晓天眼瞳带着几分少见的失落。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就算是笑也是温温柔柔的,更多的时候,却总是带着一副平静又恍惚的表情望着阁楼外的天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