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低头瞄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瓶,说:“回去就找个维生素的瓶子装药吧。”
周唯一没有动,很久才“嗯”了一声。
第4章
回到市区,阮筠载着周唯一直奔MIT的医学院附院,途径生物楼时,周唯一侧头往外看了一眼,阮筠目视前方,说“先去做检查,实验有一组的研究员盯着,缺你一会儿不会耽误。”
周唯一张了张嘴,想说他只是下意识往外看而已,并不是抗拒去医院做检查,但车子已经离开生物楼有一段距离了,他觉得没必要再单独解释一下。
到了医院,腺体与信息素科室的外科医生已经等在那儿了,在路上就接到了阮筠的电话,说要给周博士预约一个全套检查,机器必须用一类仪器,所有数据精确到实验室级别。对方一听以为周唯一出了什么意外,带着四个助手在放射中心严阵以待。
结果周唯一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轻描淡写地伸手同奥克尔握了握,说“麻烦你了,奥克尔医生。”
奥克尔一头雾水,但还是吩咐助手去调试机器。
一套检测下来,天都黑了,拉出的病理数据单密密麻麻有一米长。奥克尔让周唯一穿着防辐射服在房间里等一等,给他喂了一颗糖丸,自己走出去同四个助手分析这份数据单。
阮筠耐着性子坐在门外等候用的长椅上发着呆,也没什么心情玩手机,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可又说不好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过了一会儿,机器运作的声音停下来了,但周唯一没有立刻出来,过了少时,奥克尔手上拿着薄薄一页诊断报告走出来,脸色不大好看。
阮筠跟他对视一眼,心瞬间沉下去。
“阮博士,”奥克尔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从镜片后面看她,说话的语气很严肃,“请问周博士这样的状态持续多久了?我是否可以不经过他的同意,把他的病情告知于你?按常规来说,我们需要告知他本人或他的家属。”
阮筠皱了皱眉,目光看向他手上那张诊断报告,明明是雪花一样轻薄的一片,却像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审判一样,看似轻若鸿毛,实则沉重的落下。她的舌尖舔了一下后槽牙,抬头问道:“他的情况……很严重么?”
这天晚上,阮筠和奥克尔一直聊到15楼的灯全部熄灭。
15楼是医学院附院实验用楼,一般只用来分析生化报告或者做一些实验室级别的医学实验,因为很少有患者的病症需要用到实验室级别的诊断仪器。阮筠同奥克尔告辞前,拜托他将周唯一的病理数据发送一份给她,她说自己作为周唯一的亲属,要在病人本人没有治疗意愿的情况下,提前未雨绸缪。
奥克尔没有丝毫怀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周唯一在仪器床上睡着了,阮筠套上隔离服,进来叫醒他。
回去的路上,阮筠一言不发,这让周唯一有点惶恐。
相处了七年,合作了五年,尽管阮筠作为周唯一的助手和下属,两个人的地位较当年发生了逆转式的变化,但周唯一单独面对阮筠时,还是带着点下意识的小心翼翼,总觉得对方仍旧是那个高不可攀、高高在上的阮家大小姐,和他有云泥之别。
阮筠虽说偶尔打趣消遣他,但都是很明显的玩笑性质,就算是七年前她拿着梁栩文的信息素萃取液来帮助他的时候,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他,阮筠都不曾用高傲、嘲笑和恶意打量的目光看过他,反而眼神里充斥着怜悯和悲哀。
像现在这种脸上毫无表情,什么情绪也没有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周唯一的性格实在不匹配他如今享誉全球的名声和地位。他自己知道,他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软软弱弱,对强权有些畏缩的周唯一,下午那会儿他不痛不痒地否认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没想到只过了几个小时,就彻底露馅了。
大家都是同一个专业,研究相同的方向,病理单一拉出来,稍作分析就真相大白,他缩在副驾上,思前想后觉得要先发制人,说点什么,至少解释一下,让自己不至于完全处于被动。
然而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阮筠忽然开口:“唯唯,你突然决定回国,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周唯一原本还混乱的大脑忽然滞了一下,那乱如团的思维重新一根根连接起来,变得清明而谨慎,他垂下眼皮,看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静了几秒才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阮筠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你不仅是因为MIT&HU的跨国生物工程项目吧?华国对你发出邀请好几年,你都没有理会,为什么突然决定回国了?”
周唯一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阮筠预料到他不会这么轻易作答,自顾自的说着自己一路上分析得出的结论:“你申请作为项目第一负责人,回华国进行最终阶段的实验,明知道华国有那个人在,你还要带着右京也回去,你其实心里明白的吧,右京的身世瞒不了多久,在华国的地界上,说梁家一手遮天都不为过,那个人如果察觉到点什么,要做点什么,韩家根本护不住你,这一点,你明白的吧?”
周唯一的呼吸颤抖了一下,揉搓手指的动作更厉害了。
阮筠却像是没有察觉他的不安和惊惶一样,神情不再像往常那么温文可亲,反而带着点alpha一贯的咄咄逼人,她的车速很快,距离绿灯还剩最后三秒,却没有减速,而是压着红绿灯变换的瞬间冲了过去,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车轮快速碾过柏油路的声音刺激着周唯一的神经,那道车辙像是同时碾过了他惶恐惊惧的心脏。
她在生物楼前踩刹车,车子制动发出刺耳声响。
周唯一的心抖了一下,脸色发白,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手心里全是汗。
阮筠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儿才说:“周唯一,你到底脑袋清不清醒?如果梁栩文知道了右京的存在,要同你争夺她的抚养权,你那时候怎么办?”
周唯一的瞳孔骤缩,呼吸急促起来,下嘴唇哆哆嗦嗦,眼眶也湿润了。
而阮筠无动于衷,她很清晰的听自己说出更残忍的话:“我不是在吓你,如果梁栩文真的要拿到右京的抚养权,你就是自杀在他面前也无济于事,他就是这样的人,铁石心肠,这世上没有人能打动他。”
“别说了……”周唯一的声音发着颤,哽咽道。
他的模样落在阮筠眼里,跟另一个影子重合了,于是她别开了眼睛,不再看他。但没有放过周唯一。她的手紧握着方向盘,因为太用力,手骨突出的分明,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告诉我,周唯一,你到底还对那个人抱有什么幻想?你想让右京长大也变成那种模样吗?”
“——别说了!”周唯一崩溃的嘶吼,声音沙哑,破碎不堪,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求求你……大小姐,别说了……”周唯一缩着肩膀,弯下腰去,用手掌把泪流满面的脸包裹起来,“我只是……我只是……”
他心里藏着的那句话,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敢宣之于口,可句子滑倒了嗓子眼,竟一个字也不敢漏出来。
他还是太胆小了。
在自己给自己圈出的安全领域里,连头也不敢朝外伸,但还妄想执着于想见到外面的阳光,想要太阳的施舍和一点怜悯。
他就是这样浅薄、消极,又可悲的人啊。
车厢里只有周唯一低低的啜泣声,气氛压抑的让两个人都觉得窒息。
过了一会儿,阮筠才把手覆到周唯一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他,柔声说:“唯唯,你的腺体现在很脆弱,你需要接受治疗,而不是去寻找那个刺激你的源头。你想想右京,她如果知道这件事,她得多为你担心?”
周唯一维持着鸵鸟的动作,很久都没有做声,有几道眼泪顺着他的手腕流到小臂上,中途有几滴落下来,在衣服上浸湿出一点水渍。仿佛又过了很久,他的哭声才慢慢止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眼眶里血丝密布,挺拔的鼻端微微发红,两片薄薄的嘴唇因为他无意识地撕咬而染上了些许血色,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发红润。他微微张着嘴,在颤栗中微弱的喘息着,目无焦点的直视前方,模样很颓废,说话也有气无力:“大小姐,我不剩多少时间了。”
他这话让阮筠的心脏猝然的震颤了一下。
没经历过生死的时候,阮筠以为死亡不过是人生的终点,谁最后都要阎王面前走这么一遭,但自打容逾死了之后,她对死亡的认知就改变了。
原来死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是从骨缝儿里钻出来的绝望,深入到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无孔不入地散发着死气。
她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任何人,从她眼前消失了。
那种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痛苦,她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于是她听见自己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定能治好你的,你不要灰心。”她说这话时,气势已经完全弱了下来,一点说服性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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