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刚刚结婚的时候的婚房,主要也是我娘家出资买的。本来是写的我们俩的名字,后来回了柳家以后,这里就转到了我的名下。我就把这里自己改了改。琚然他也不喜欢回来住。”
屋子里的装修算不上精致,不过十分温馨。程秋媛的书房里有着非常完备的电脑视频设备,应该是她平时上网课的地方。她毕竟当过许多年的美术老师,屋子里的艺术气息还是较为浓厚。一进门,玄关处就挂着一幅水墨荷花图。客厅里也有一幅大的书法作品,写的是《兰亭序》,应该是程秋媛自己的作品,笔力遒劲,很有风骨。
江屹道:“既然是婚房,应该也有些年头了。这些画就这么挂着,竟然看起来还很新呢。”
程秋媛眼神有些躲闪,道:“琚然不怎么喜欢我折腾这些。这些画也是最近才挂起来的,以前没有,所以看起来新。”
江屹点点头。他站在房间过道墙上的一张小幅的水墨画前若有所思。江屹不懂艺术,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得出个好坏高低。林林也凑过来,一看,眉头一皱。
这幅画的水平看起来实在很稚嫩。画上一对并蒂莲,笔墨不算潇洒,但看上去下笔的时候还算自信流畅。这张画倒是比玄关处的那幅水墨荷花老旧一些,似乎年代久远。
“阑珊玉佩罢霓裳,相对绾红妆。藕丝风送凌波去……”江屹还没念完题字,这幅画就被程秋媛从墙上挪了下来。
“啊,我找了这么久,原来在这里。”程秋媛抱歉地笑一笑,道:“我一般都会把学生作品收起来的。可能是小雪他们不小心翻到了,喜欢这张画,所以才挂了起来。原来在这里啊,害我找了这么久,本来打算还给我的学生的。不好意思,让两位警官见丑了。”
他们三人坐下来。程秋媛替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最近柳琚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程秋媛摇了摇头。“这两周我跟他都没什么交往。就那天,我们一起去给东月过生日,然后……”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今天我们来是想要告诉你,那天柳琚然坠楼,其实是意外。我们找到了有效的监控,发现柳琚然那天喝多了,然后从二楼栏杆处翻了下去,磕到了头,当场身亡。”
程秋媛眼睛又泛红起来。她抽了两三张纸攥在手里擦眼泪。“可是,江警官,琚然平时不会喝酒的一个人,那天饭桌上也没有喝酒,他怎么会自己喝多了呢?”
江屹道:“你确定柳琚然平时不会喝酒么?”
“早些年他工作应酬的时候会喝一点,不过后来就不怎么喝了。”
“你知道柳琚然吸毒么?”
程秋媛大惊失色。“吸毒?怎么可能!琚然再怎么都不可能去吸毒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琚然的母亲去世得早,他一直很注重身体健康。虽然我们感情不好,但他一直很爱孩子们。不抽烟不喝酒,一是他母亲的遗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孩子们。不抽烟不喝酒的人,怎么可能还去吸毒呢?更何况,琚然他那么忙,根本没空想着去吸毒啊。”
看着江屹和林林的表情,程秋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难道……琚然死前吸过毒么?”
林林安抚道:“目前这还是个很大的疑点。如果能想起来什么线索,希望你能够及时提供给我们。”
回到车里,林林叹了口气。“唉,这次也是没什么收获啊。”
江屹则低着头摆弄着手机。只见他窝在座位上,用手机搜索了一通。“纳兰性德的《一丛花·咏并蒂莲》。嚯,情诗呀。”
“什么?”
江屹回:“刚才在楼上看到的那副画。”
林林疑惑:“江屹,你怎么对这幅画好像特别在意的样子啊?”
江屹闭眼。“这幅画的落款你还记得么?”
“好像是什么寄……”
江屹回想着小洋楼的画廊里见过的柳东月的画,心中微微一沉。
他缓缓说道:“寄媛。”
第35章 斯普特尼克(11)
林湫从公安大楼出来的时候,接到了岳利君的电话。
“林湫,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林湫垂下眼,道:“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知识我都忘了。这个机会难得,不如留给更有天分的年轻人吧。”
岳利君道:“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的‘种植园主迷案’么?现在这个项目或许可以让你去探究探究。”岳利君不愧是林湫的老师,这个条件对于林湫来说,诱惑太大。“你现在的工作来寻找探究十多年前的事,也多有掣肘吧?”
他点到为止。“你再考虑一下吧。如果这周末前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你的回复了。不要有太大压力,不过,我还是很期待你回来的。毕竟,你是我见过最难得的学生了。”
林湫:“知道了。谢谢老师。”
这所谓的种植园主迷案,其实也是林湫自己臆想的一个案子。林湫年少时苦命,无父无母,在种植园里捡果子饱腹,再挑已成熟能看的地果子,挑到路边上卖钱。种植园主知道了这个可怜孩子的事,非但没有把他赶走,而且还送给他一个小箩筐。每三天可以来一次,准许林湫可以背满箩筐。
那段日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种植园主,他可能早就没了小命了。他得到的善意太少了,格外懂得感恩。林湫十岁以前的理想,就是以后长大了,到种植园做管家和园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年。突然有一天,几辆挖土机毫不留情地摧毁了种植园。而种植园深处的那座小别墅也被推倒,往日生机勃勃的果树园林顷刻间成为一片废墟颓圮。
山坡上的林湫背着空空的箩筐,惊诧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可置信地听着凑热闹的村民们的议论:“那个种植园主本来说是来养老的,结果发现他在家暴毙死掉了。”
“我听说是自-杀吧?上吊的。”
“我听说是心脏病呀。”
“自-杀。服毒自-杀的。”
“这个种植园好像也不干净。你们知道什么是洗钱么?不知道吧,这个老家伙听说这么有钱,就是干这些不清不楚的事。所以,仇家找上门了,没办法,就自-杀了呗。”
年幼的林湫听不懂大人们说的话,只是瞪圆了眼睛,冲过去用力推了推他们:“不许你们说园主的坏话!”
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的男人直接挥手给林湫一个猛烈的耳光。“你个贱种胆子不小!赶紧滚!”
那是林湫第一次没有奋力逃开男人的拳头,而是继续用头撞了上去。
日头逐渐西去,天色渐暗,夜幕落下。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瘫倒在地的林湫,微弱地喘着气。如果不是发现他迟迟不归的苏汀找来,林湫早就已经死了。
后来,林湫就经常走在那片山坡上眺望那片废墟。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年之后,他和苏汀又在山坡游荡的时候,才会遇到那起绑架案,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这个种植园的谜团一直埋藏在林湫的心里。长大以后,林湫多方打听,可是却毫无消息。种植园的主人是谁?是谋杀还是自-杀?报纸上也毫无与之相关的消息。
如今,二十年过去,哪怕只是再去追寻那位恩人的姓名,恐怕也无从追起了。岳利君提出的这个条件,的确让林湫颇为心动。
林湫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回家。他的那些笔记资料,全都堆在书房。是时候翻出来再看看了。
抬眼只见柳西超站在不远处的车边。林湫以为柳西超是来找江屹,便对他仅仅是颔首示意。没想到柳西超径直走来,面色凝重而古怪。
“有些事想找你谈谈。”
林湫看了眼时间,道:“好。”
林湫上了柳西超的车。刚一坐下,柳西超就把车门都锁上了。听着锁舌轻扣的清脆声,林湫有些不明就里。
柳西超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阴郁。他把车停在路边。路道两侧树林高大,投下一片阴凉。车窗贴着防窥视膜,车里的光线很暗,倒有点像小黑屋的意思。里头只要动静不大,外面人似乎也不会注意。
“前两天在我们家的事,希望你不要乱说。”柳西超直奔主题。
林湫闻言立刻了然。原来柳西超是为了这件事。确实,林湫很能理解柳西超的“防备之心”。江屹和柳家是世交,算来算去,见了这份家丑的只有林湫这一个外人。林湫道:“我不会乱说的。”
“警方调查得也差不多了,我不会无端猜测说一些废话的。”
柳西超眯了眯眼睛,眼中满是威胁:“我的意思是,你直接说不知道就行了。另外,如果有任何消息外泄,你没有好果子吃。”
之前江屹拉着林湫一起“办案”,柳西超心里就有些疙疙瘩瘩。江屹是警察,虽然跟他们兄妹是发小,但心里清明得很,把正义和法律烙在心里,肯定不会有任何偏颇与隐瞒。而林湫是一个外人,江屹却还拉着他审人,他算什么东西?
最近他被各方记者缠身,苦不堪言。如果有记者追着蛛丝马迹缠上了林湫,必须让他把嘴巴闭好。豪门龃龉自带话题热度,普通人总是对此保持着极大的好奇,一方面对奢侈的生活心向往之,一方面又自我安慰似的,极言富人生活的糜烂、人心的险恶。柳家出了这样的丑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其中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