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会放手吗?”他轻声喃喃。
林湫突然感受到怀里那份没来得及送出的玉石的存在。这块在滇城寻到的白玉,似乎连着他的心跳脉搏,在一股神奇的力量之下,逐渐温热。
第114章 席勒颂歌(8)
天气回暖后,藏在屋内的冷饮柜也已经推到了门外,旁边依靠着一捆漂浮的气球,花里胡哨的图案被膨胀的气体扭曲,毫无美感。辣条、泡泡糖等小包零食五颜六色地挂在外面,和红红绿绿的滚动风车一起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
当年侯世豪母亲侯思思所在的发廊早已被拆迁,老城区曾经的位置上是如今是一家日常小卖部。店铺前近几年新铺的水泥路似乎也掩盖住了岁月与往事的痕迹。
江屹和孙小曲走进店铺的时候,一名面相憨厚的矮胖男人和与他身材相仿的中年女人正在后门协力搬着一篮子饮料进屋,偏过头朝二人笑了笑。”买烟么?不好意思,麻烦等会儿。“
但见到他们的警察证件后,他们脸上的笑意便烟消云散。男人的脸上换上了几分惶恐,而女人的脸上则有几分犹疑。
当年宜春发廊的旧时老板娘史宜春,因为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吴斌,萌发了改头换面过一过平常人家生活的心思。加上她手上已经攒够了一笔钱,便金盆洗手、弃暗投明。
她借着拆迁的借口,遣散了一众洗发妹,跟着吴斌在老地方开起了这家小卖部,过起了踏实日子。
吴斌也知道自己老婆当年做过不太光彩的生意,不过他相信史宜春是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近二十年日子过下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和和美美,不知道为何现在警察却找上门来。
“史宜春,我们想要找你问一个人。”
吴斌有些担忧地看着史宜春。但史宜春当年能管着一众发廊小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朝着自己男人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老吴,你继续上货,我跟两位同志楼上聊聊。”
听老婆这么说后,吴斌才点了点头。
史宜春给江屹和林林泡了两杯绿茶,笑着说:“现在不比从前,喝不得老君眉,只有六安茶了。”
闻言,江屹不由得多看了史宜春一眼。
屋子里的挂画都是古代女子的插图,从黛玉葬花到海棠春睡,客厅里就有大大小小十二幅。除了挂画和茶水之外,史宜春还有熏香的爱好,空气里氤氲着一缕淡淡幽香。看来,史宜春还是个红楼梦爱好者。
“警察同志,这十几年来,我下定决心,洗心革面,所以你们也没有必要来找我。现在来找我,一定是有要紧事。你们尽管问,我一定全力配合。”
孙小曲和江屹对视一眼,道:“史宜春,你还记得侯思思吗?”
“思思,记得的。她也是个命苦的女人,死得早。”
“她当年在你发廊里当洗头小妹的时候,怀孕生下一个孩子,叫侯世豪,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的,小豪。那时候发廊里好几个小孩,小豪是最乖的,不怎么爱说话。”
“侯思思死后,侯世豪被送到孤儿院去了。我们知道,你一直有背后悄悄资助他,一直到他十六岁。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史宜春沉默了一会儿,道:“两位同志,我跟老吴发过誓,要跟以前的生活一刀两断,所以我跟这些孩子的事儿,他都不知道。能不能请你们也帮我保密?”
孙小曲皱着眉:“这不好说。一切在法律面前都不能有隐瞒。”
史宜春有些困惑,不明白这位警官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严重。
只见江屹道:“侯世豪现在涉嫌两条人命,其中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儿。人命关天,法律面前,请你跟我们坦诚以待。”
史宜春十分惊讶,喃喃道:“怎么会啊?不管是谁杀人,怎么都不可能是小豪啊?”
“为什么你觉得侯世豪不可能杀人?”
史宜春语气有几分着急,道:“小豪太懂事了,是不会伤害别人的。”她顿了顿,道:“以前思思有客人,小豪就乖乖地坐在大厅里,不像别的孩子,大哭大闹。别人欺负他,他还关心别的小孩摔了疼不疼。”
史宜春道:“我知道,小豪心理状态一直很差,而且,他有自残倾向。他在孤儿院被别的小孩欺负,就经常划自己的手臂。这样的孩子,让我特别心疼。只能说他是命不好。”
“侯世豪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之前在孤儿院写的紧急联系人就是你。他跟你提及过他还有什么朋友吗?”
江屹和孙小曲已经去过了侯世豪之前待的孤儿院调查过了。他在孤儿院里处境很不好,因为他母亲曾经做过皮肉生意,又是肺炎死的,很多人都说他身上不仅脏,而且有“瘟疫”,根本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朋友。
孤儿院的负责人说起那个脾气古怪的孩子,只说他很爱惹麻烦,割腕就割了四次,搞得他们也很头痛。“出了事,谁负责?他也不为我们想想。这样的孩子,我们也不敢管!”
因此,从孩子到大人,没有人喜欢侯世豪。他在孤儿院,可以说是没有留下任何人际关系的痕迹。
侯世豪这样的人,自残倾向严重,人际交往能力很差,对别人也缺少信任,让他们在成年后再去认识新朋友,感情还要达到“替他掩饰罪行”的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线索只能再往前挖。
“你们发廊当年最多的时候,有十二个理发小妹,当年还叫‘十二金钗’。那么这么多女人里,像侯思思这样有孩子的,有多少个?”
史宜春想了想,道:“五六个吧。当时店子关的时候,还有一个正怀着孕。后来,有的找到了孩子的父亲,结了婚;有的回了老家,让爸妈帮着带;还有的就自己带孩子,另谋生路,跟思思一样。不过,像这样命苦早早死了的,只有她一个。”
“那些孩子有哪些跟侯世豪同龄?当时经常玩在一起的,尤其是年纪比他大的哥哥姐姐之类的。”
侯世豪极度缺乏安全感,会对年长一点的亲人产生情感依赖,也很可能愿意牺牲自己去保护他。他跟王谦池的共鸣点也很有可能是王谦池在遗书里反反复复提到的哥哥。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不管他是不是侯世豪试图去包庇的那个人,至少他一定掌握着关于侯世豪的更多线索。
史宜春皱着眉头回忆道:“在我记忆里是有的。当时的孩子都差不多大,有个叫小雨的,跟小豪关系特别好。但是,我连他是哪个姑娘的孩子都忘了,他后来去了哪儿,我更加完全不知道了。”
她说起来也有几分伤感:“思思当年得了病,迫不得已找我来帮忙,我才有了她和小豪的消息。其他的人当年过后,都再无联系了。至于他们的孩子,我也更加不清楚了。”
就在江屹和孙小曲在史宜春处“考古”那年发廊遗事之际,林林正在局里应付着从国外赶回来的王谦池的哥哥,王进航。
他穿着一身寂寥的黑,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定定地坐在那里,面容十分憔悴。
林林给王进航倒了一杯热茶,关心地看着他。“你弟弟的事,我们感到十分抱歉。节哀吧。”
王进航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手指摩梭着杯沿,忧心忡忡地看着水中的茶包冒气泡。
林林坐进王进航身边的沙发里,呼了口气,道:“你之前说有重要线索提供,是什么情况呢?”
王进航抿了抿嘴,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开口说道:“我也要为我弟弟的死负责任……”
“大概是我弟弟自杀的几天前吧,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说他要来找我。”
林林点点头,道:“是,听说你们兄弟俩感情特别好。你在国外生病了,所以他着急想去看你。”
王进航痛苦地捂起了脸,摇起了头。“不是的……”
“我受够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受够了我弟弟那样……”
他再抬起脸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了。
“从小我弟弟就特别粘我。小时候,我妈就教育我处处要带着弟弟,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足之情是真的。所以,我一直对我弟弟特别好。我觉得这是应该的,兄弟不互相扶持,还能去信任谁呢?”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弟弟对我的依赖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他不仅仅是信任我,他是除了我以外,谁都不信。可是我当然也要有我自己的生活啊。我也有我自己的朋友,也要有我自己的人生计划,但我弟弟却似乎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跟我捆绑在一起。”
那一次,王进航跟喜欢的女孩儿放学一起回家,把弟弟顺路送回家以后,就跟女孩儿一起出去看电影了。回家的路上,王谦池却突然冲出来,在女孩儿身上泼了一身泥水,大喊:“你滚,哪里来的狐狸精,根本配不上我哥哥!”把女孩儿吓得够呛。
后来,没有女生愿意跟王进航多说一句话,生怕他的弟弟冲出来泼脏水。
王谦池不论在哪儿都紧紧地跟在王进航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这让王进航被朋友笑了很久,说他是“小妈妈”,这让他也很没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