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汀的遗愿。杉树花的花语,幸运与重生。希望这次,她们是真的能重生。
这两日苏小娅也经历了很多,身心疲惫。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翡翠山庄。
“到家了。”
“嗯。”苏小娅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却被林湫喊住。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本以为他会追问她怎么会跟凌川在一起,结果林湫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在想什么呢?”语气十分诚恳,也因此有些别扭。他话语总是淡淡的,脸色总是很平静,这次也一样。
“你上次说我总是不问你。对不起,以后我改。”
这算是道歉吗?苏小娅默然。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在想绿凤山的传说。”
“从前有两只特别的绿凤,被其它的鸟儿排挤,不过在它们的努力下,最后终于飞出了大山,飞到天宫做了神仙。你还记得吗?”
他当然还记得。
林湫还特地去地方博物馆查过地方志,那时候他才知道,绿凤山原本应该叫“禄丰山”,时代更迭,最后口口相传变成了如今的绿凤山。原本也没有什么绿凤,所有与之相关的传说也不过才传了几代人。
而这两只绿凤的传说,是苏汀自己编的,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们仰望自由的时候给自己编织的童话。
不过此时,林湫没有告诉苏小娅,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记得。”
“妈妈总是说,你和她就是两只绿凤,不管如何,总是飞出山里来了。她说,她估计当不了天宫的神仙了,但是她说你长得白净,脾气又好,比较像神仙。”
苏小娅看着林湫咧开嘴一笑,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她抱着林湫嚎啕大哭:“我好想我妈,我好想她……”
林湫静静地摸着苏小娅冰凉柔软的头发,像摸着一只小猫。
良久,他轻声道:“我也是。”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她。
第106章 玛格丽特·格里埃(完)
这年的冬日寒风侵肌,阴雨不断,却迟迟没有回暖的意思。屋内的暖气从未停过,仿佛是残酷人间里的另一个世界。
年假还没有结束,苏小娅就要被凌川派来的人接走了。
林湫看着苏小娅收拾好行李,围好围巾,全副武装,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等车来。
“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小娅点点头,扳着手指数出优点一二三:“凌家很好啊,有很多人伺候我、保护我,以后都不愁吃穿,要什么有什么,还没有你管我零用钱!”
她做了个鬼脸,道:“更何况,认祖归宗也是应该的。说不定,我以后就叫凌小娅了。凌小娅,不错,还挺好听。”
林湫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睛垂下落在厚厚的书本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苏小娅要搬走,言语之中的欣喜毫不掩饰,从她的状态看来,凌川对她好像还算不错,他再怎么冷血对孩子似乎还有几分怜爱之心。只是,以凌川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让小娅真正“进门”的,改姓也是不可能的事。
或许,苏小娅的离开也只是凌川的惯用伎俩——夺走他身边的一切,看着他一步一步对痛苦麻木,如深海孤舟,寂寥余生。
林湫看着苏小娅如瓷器一般纯净的面孔,不禁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不过苏小娅已经快成年了,早已能够为自己做决定。事实的确是她说的那样,在凌氏她能获得更好的生活,至少不用陪他成为这笼中鸟……又或者,即使同样是笼中鸟,也是在更大的笼子里,总有飞出去的机会。
无论如何,凌云死了,苏小娅是他现在唯一的骨血,凌川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会害自己哥哥的遗孤。再不济,凌家老爷还有几年寿命,苏小娅擅于巧言令色,求得他的庇护问题不大,这至少对凌川还有几分制衡作用。
思及此,林湫的心定了三分。
而那边,苏小娅还在念叨着景东市凌氏旗下各处有几间酒店,以后要换着花样住,她一拍脑袋,道:“对了,汝息马上也要有个度假山庄,到时候我天天泡温泉去……”
院子里有汽车驶入,轻按了两声喇叭。苏小娅顿时停下噤声,看着行李,轻轻呼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林湫静静合上书,抬起眼,轻声喊住她道:“多保重。”
苏小娅立刻回身,眨巴眨巴眼问道:“……你会想我吗?”不过旋即她就收敛起脸上楚楚可怜的试探,笑着吐了吐舌头:“我会天天想你的……才怪!”
林湫依旧对她假装的顽皮不恼怒也不发笑,只是望着她,语气里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柔软。“不管你去哪里,姓什么,做了什么……这里都是你的家。”他顿了顿道,“而我永远都是你的舅舅,我保证。”
苏小娅愣了一愣,露出了甚至有些腼腆的微笑,点了点头。
——
一晃已然是春三月。
苏小娅被接走后,也没有跟林湫再联络。最后一点关于苏汀的鲜活气息也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旧物还一次一次做着引梦人。
林湫总以为,他会有一天梦到苏汀斥责他,追问他为什么会让苏小娅走,但从来都没有。他很少做梦了,只有一次梦到苏汀的小时候,小小的女孩儿笑得很纯粹,感谢他让苏小娅变成了一个好孩子。
王士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林湫了,并且本以为再也不会见了,甚至当他坐在心理咨询室里的时候,王士然都觉得很陌生,即使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几年。
“最近感觉怎么样?”王士然客套寒暄。
“好很多了。”林湫颔首。
对于林湫的突然前来,王士然多少有几分惊讶。他试探地问道:“还是因为她的原因,睡不好吗?”
林湫摇摇头。“最近睡得很好,没有做噩梦。”
“那怎么会再过来?”
林湫看着王士然,眼中有温和的善意,这是在这个屋子里很少见的。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或许是你。所以这些事,只能找你聊一聊。”
王士然看着面前静坐端庄的男子,心里突然泛起许多同情。“好。那你想聊什么?”
“苏汀。”他淡淡地说。
这个女人,几乎是他们之间交流所有话题的中心。也是在她去世之后,凌川才会安排林湫到王士然的心理诊所过来进行心理咨询。
在王士然的认知里,如果分要划分阵营,苏汀其实也是凌川监视林湫的眼线。她死了,这个责任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苏汀的死对林湫的打击很大,据说她那几乎是“不得好死”的惨状,让林湫整个人都麻木了,所以王士然不需要对林湫逼得很紧。他的任务,不是给林湫制造痛苦,林湫已经够痛苦了,他只要记录下来就足够。
王士然也好奇过,就这样一个纤瘦的、文质彬彬的男人,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背景可供利用,也没有犯过什么恶行需要惩罚,他甚至脾气温和得过分,为什么凌川会想要监控这样一个人呢?
后来,他突然明白了,其实只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林湫有着凌川的把柄。而这个把柄有多么敏感微妙,就是他怎么想也想不透的了。
林湫知道王士然早已掌握了大致情况,也不藏着掖着。心理咨询这么多次后,王士然对他和苏汀之间的事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要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苏汀是林湫最大的梦魇。
几乎每一次心理咨询林湫都很痛苦,离开的时候都十分狼狈。不过去年开始,林湫的状态有所好转,现在竟然能够主动提起,这让王士然多少有些惊讶。
“这次想聊什么呢?”
“我又梦到她了。但是,不是噩梦。”
他知道苏汀对林湫的影响有多大,任何一个有关她的碎片都成为过林湫梦里的魔障。王士然沉吟道:“这样的话,对你的精神状态来说,是好事。”
林湫点头。“嗯。我想,梦总有结束的一天,美梦会破碎,噩梦也会终止。我总是在做有关她的噩梦,但是最近的梦里,她很真实,很贴近最本质的那个她。我现在发现,可能梦里的那个恶人不是她,只是一直以来没有做出行动的我。想明白这件事以后,关于她的噩梦,或许终于能够结束了。
“虽然我们之间可能称不上朋友,但是关于她的梦魇消失的这件事,我只有分享给你一个人了。”
对面那个沉静的男人始终如暗夜的泉,王士然看着他不说话。
“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噩梦可以消失,悔恨却永远不会。我不会永远停留在悔恨当中,但它会像黥刑一样永远烙在我的身上,永远不会消失。所以,我这次来也有另外一个原因。”
林湫的话很重,但眼神却没有什么波动。这时候王士然才发现,他似乎并不只是一潭沉静泉水,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域,突然让人觉得有些心慌。
只听林湫一字一顿地平静说道:“请你告诉他,他大可以放心。我很痛苦,仍然很痛苦。只要我还存在,它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因为我痛苦的根源不是苏汀,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