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屋子里母女二人又在争执,林林也有些不忍,快步走到院子里跟赶来的几个同志交涉沟通。
江屹看车队已经在院子里排好,叫上孙小曲准备出发,只听见后头又隐约传来阿娟的哭喊:“抓我可以,不要连累我的女儿啊!我实在是糊涂了,糊涂了啊!”
他眼眸又沉了几分。
生活的苟且就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而这带着刺刀、鲜血淋漓两败俱伤的爱,又要让人怎么面对呢?
一切准备就绪,林林正准备出发,只见江屹给他比了个手势,说他到一边打个电话。
林林点了点头,继续跟新来的几个同志交代注意事项。
江屹绕到院子侧边,看着栅栏外远远绿凤山的倩影,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
差点忘了,他戒烟了。
只见一辆三轮摩托车从远处的镇上摆摊归来,还没卖出去的甘蔗拖在地上,随着颠簸抖动着,扬起了石子路上的尘埃。低矮的车后护栏上头挂着牌匾,上头用黑墨写着“便宜美味,甘蔗贱卖”。
那个“贱”显得特别刺眼,却又融合在那一整副农村山路图景之中,仿佛是一处落款印章。
这两日的桩桩件件都浮现在江屹的眼前。那些山路,那些陷于苦难与纠结的面孔,那些如飘萍一样挣扎的人们……
通话的嘟嘟声突然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还没有想好开口要说些什么,电话却已经接通了。
“喂,江屹?”那个清润的声音仿佛柔软温暖的手抚过了江屹干燥的面孔,让他似乎顷刻间就从窒息的状态里走出。
江屹没想到林湫这么快就接了电话,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江屹,怎么了?案子怎么样,结束了吗?”林湫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江屹回过神来,立马回道:“没,马上就要去抓个人。”
“那……注意安全。”林湫垂下眼,轻声嘱咐道。他安静地等着江屹的下文,却只能听见他隐约传来的均匀呼吸声。
办案这么紧急的时候,江屹怎么会突然跟他联系呢?难道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他斟酌片刻轻声道:“你安心办案。我这两天会多替你去看望看望江爷爷,你放心。”
林湫只当是江屹挂念老爷子,请他帮忙多照看关心,却听见那边原本语气有几分严肃的江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林老师,你怎么突然搞得像我跟老婆交代后事一样?”还是那熟悉的揶揄语调。
林湫抿唇,回想起自己的话,不禁也被江屹的调笑弄出了几分懊恼。不过,此话一出,江屹的笑眼似乎就出现在林湫眼前了一样,那么生动的眼角眉梢,似乎近在咫尺。
“江屹!”他只听林湫声音里果然多了几分恼怒,可后面半句却又恢复成平和温润的询问,好脾气地问道:“到底怎么啦?”
江屹只觉得心里又是一软。
所以,这几天,他到底怎么了呢?他的眼光又落到了远方的绿凤山上。
只是因为他来到了林湫曾经生长过的地方,而这里处处都能让他泛起联想。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小少年,他曾在山坡上看着日出日落,痛快大笑过吗?还是说他一直以来都是温和沉静的,在午后和那绿草雏菊一起安然入眠呢?
又或许,他也曾经在那条狭窄崎岖的山路上胆战心惊地走过吗?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也因除草而磨出过血泡吗?他有没有面临过诱惑?他又是如何处理命运毫无理由的伤害?他独身一人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难?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只会咬牙切齿地自己扛过去呢?
林湫走到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他都太想知道了。时隔多年,江屹终于有几分懂得了那一年二十岁出头的林湫眼中恒久的忧伤。他想,如果有机会,他要好好地抱一抱林湫,至少要感谢他,感谢他历经千难万苦,终于成为了这么好这么好的林湫。
江屹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唇面,垂下眼,突然觉得很渴。他轻声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你。”
林湫的呼吸突然也加快了几分。
对面许久没有反馈,江屹以为自己再次越轨,握紧了手机,告诉自己,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林湫不是猎物,他不能逼得太紧。面对最最宝贵的深海珍珠,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不管他有多么悸动,他都要忍耐。
但片刻江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跳又瞬间乱了两拍,只听到那边轻声说道:“我也是。”
绿凤山下的风与景东别墅外的风跨越空间着交缠着,他的眼中有了几分干涩。
“江屹,我也很想你。”
第101章 玛格丽特格里埃(16)
月光朦胧,山间夜雾飘散,成为了交织缠绕谜团的保护色。
从外面看来,这座漆黑的屋子有如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又似绝暗的黑洞漩涡。
江屹示意众人保持绝对安静。他关掉了手电筒的强光,以极轻的脚步环绕屋子半周,竟发现了一处房间的窗子没有锁上。
他环顾四周,跟后面的同志示意,随后单手一撑,身轻如燕翻身而进。
屋子里还算整齐,并不乱。房门没锁,推开后就是一个长廊。江屹摸着黑往里走了一圈,发现竟然空无一人。
“先别开大灯。”江屹尚不敢打草惊蛇,只是拿起手电筒用弱光照了照屋子。
他走到桌边,端详片刻,道:“今天黄伟义来过。”
“屋里透风,木桌子上洒了水,到现在还没干,估计没离开太久。”
林林闻言点了点头。
突然只听“嘭”的一声,脚底下传来一声闷响。众人闻声迅速扑倒,而片刻后仍然没有发生异动,只听江屹道:“地下室!”
他夜间视力也极佳,发现脚下的地板有一块松动的地方,他一掀开,只见一条漆黑的台阶向下伸去,而一股奇怪的味道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
江屹拿着手电筒晃了晃,或许是察觉到了光亮,里面突然传来粗糙刺耳的摩擦声,还有被捆绑捂住嘴的“呜呜”声。
江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下去,只见地下室不大,有一个粗制的木板架子,上头存着几个文件夹,上头有年份的编号。旁边有一套桌椅,而架子后面似乎还有点什么东西。
“警察!不要乱动!”
江屹猛然侧头,冷声喝道。只见微弱灯光照射下,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不停地蠕动着,似乎撞翻了什么,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散开来。
只见那个条状的东西继续“呜呜”着,声音更大了,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怜。
林林也觉得纳闷,这似乎不是恐吓,而像是求助。他跟江屹使了个眼色,走到前面去,手电筒一照,只见一个狼狈至极、灰头土脸的少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嘴巴被塞了一块布,手脚都被捆住,正躺在地上挣扎蠕动。
“赵蔚然?!”江屹大惊失色。他赶紧把赵蔚然嘴里的布扯了出来,把他扶起来给他松绑。
“呜呜呜,叔,呜呜呜你们终于来救我了!”赵蔚然脸上青紫一片,身上的羽绒服也被割坏,估计冻得够呛。
“你怎么在这儿?”
只见赵蔚然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往另一个方向看去,几个手电筒的灯光汇集之下,只见地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形。不过那人一动也不动。
————
苏小娅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手机。
她在应用软件的无聊游戏上已经攒到了几颗爱心,她随便点了点,选择了全部捐出。
“你已经为贫困山区女性增加了健康教育保额50元,感谢你的爱心!”
看到弹窗上的文字,她不禁手指一滞。
苏小娅愣愣地看着受捐助者打了码的姓名后面显示着的年龄,突然被一种莫名而无用的悲哀裹挟住了。
十七岁。
她的十七岁,和她的十七岁,乃至无数个十七岁,千差万别。
苏小娅把目光移开,看到一边昏昏然的赵蔚然,眼神冰冷。
苏小娅早就察觉到了赵蔚然的“跟踪”。本以为他要是聪明着点,能帮她早点勾着江屹过来。谁知道他这么鲁莽,而且毛手毛脚,只能帮倒忙。
黄伟义一看有人跟踪,第一反应是抓人,第二反应就对苏小娅也心生戒备。
可他也知道,赵蔚然这慌慌张张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无脑的毛头小子,用脚指头想他都只能坏事,肯定跟苏小娅不是一伙的。这桩生意,苏小娅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心,实在没必要弄出这一手。
现在还不知道赵蔚然听到了多少,不过,他们今天没聊得太细,赵蔚然肯定是只是一知半解、一头雾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仅仅因为赵蔚然跟了过来就杀人灭口,实在是没必要。
王如意那样的“意外”并非时时能够遇到,一个城市少年突然死在深山,怎么圆也圆不回来。黄伟义也会冒风险,但从来不干完全没把握的事。
“怎么处置他?”黄伟义看着苏小娅,一脸不快。这是苏小娅带来的麻烦,应该要让她来解决。
只见苏小娅一点也没心慌,甚至淡定得堪称胸有成竹。
“我跟他聊聊就行。”她褪去脸上的冷意,面对黄伟义莞尔一笑:“黄先生,我带来的那些资料,您到外面再好好看看,其它的,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