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荃的爸爸,也就是冯建均说:“有些夫妻不能生育,只能找人帮忙生娃娃。你又能赚钱,又能做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女人这辈子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娃娃,生的越多越积德。”
冯小荃告诉郑可云,她长得清秀标致,客户看了她的照片,觉得很满意,给她出了很好的价格。而冯家只需要提成五千块,并且一并收取这十个月的伙食费、护养费,到最后郑可云能拿到手的,可以有八万块!
这简直是个太好的交易。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可以赚到八万块!她打工,得打三四年都不一定有八万块!
冯小荃说:“不用你跟他们那个,我们问他们要‘种子’,然后回来帮你操作。而且你看,还有这么多人陪你呢。”郑可云看着冯家农村小楼二楼的六七张面孔,终于不再犹豫,答应了。
在第一次“播种”之后,郑可云很顺利地就怀孕了。
冯家一共住了八个“干活”的女人。她们彼此也不怎么说话,除了吃饭就是睡觉。除了这个房间,哪里都不许去,连下楼都不可以。她们的手机也被收走了,唯一的娱乐就是听听广播。每天除了看着彼此麻木的脸,想象着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正在贪婪吸取自己身体里的营养,就是无所事事,数着心跳度日。她们仿佛被圈养在二楼的牲口,甚至连活气都没有,说是带着孩子的容器更为恰当。
郑可云的床位在房间的很里头,她的旁边是一个叫做李常青的女人。她们俩偶尔还能说说悄悄话。
李常青已经三十岁了,她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交易。她肚子里的是第二个。这里有好几个女人都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交易了。李常青说:“虽然难捱,但是确实来钱快。熬过去就好了。”
这也是郑可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的话。看到那些并不可口的饭菜,看着冯小荃和她的母亲、奶奶的面孔,看到冯建均肥头大耳的样子,看到一屋子孕育着新生命却毫无生机的女人的时候,郑可云都在告诉自己这句话:熬过去就好了。
八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她看着窗外树木枯黄,树叶凋零,几场小雪之后,日子渐渐回暖,新芽冒出来,春风吹来,万物复苏。她看着自己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郑可云经历了两次别人的分娩,她在夜晚听着她们漫长的撕心裂肺的喊叫,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终止。她自己都不禁感动落泪。
可是,很快她就见到了一场场的闹剧。第一个女人生下了一名男婴,拿了钱,离开了。但第二个女人,生下了一名女婴,却舍不得把孩子给别人,跟冯家人闹了起来。
她们剩下的女人都静默地坐在楼上,听着那些刺耳的吵闹声,或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或者呆呆地看着窗外无尽的夜色。
就是在这一天,她问李常青:“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吗?生下的小孩儿,注定是要送给别人的。”郑可云可是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不要舍不得,她自己只是个“容器”罢了。她漫长的等待和挣扎,就是为了摆脱这个孩子。
可面对这个残酷的画面,李常青冷冷地告诉她:“她之所以闹,是因为生的是个女孩儿。”
“人家不要女孩儿,那个小孩儿只能被活埋了。让你肚子里的东西被活埋,你舍得吗?”
郑可云浑身冒出了冷汗,头皮悚然发麻。
她思索良久,扪心自问,她终究是舍不得。
“女孩子怎么啦,那也是一条命啊!”
李常青朝着窗外那片黑黢黢的空地努努嘴:“那里已经埋了不少的小女孩儿了。”
郑可云一瞬间背脊发凉。李常青道:“你肚皮发圆,估计也是个女孩儿。不过你也不用紧张,钱也会给你,不过可没有当初说的那么多,但也值得你这十个月的受苦受难了。你要是不甘心,再回来弄一回。”李常青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你可别想着闹。闹的下场可不好。上一个这么闹的,被他们关在外头棚里。这附近的庄稼汉都过来买,现在估计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
她的眼中流出一些转瞬即逝的冷漠的同情。
“我也是偷偷看到的,几个‘老人’都知道。”
郑可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常青。她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压低了声音:“你们就没想过跑吗!这都已经杀了人了!”
李常青诡异地笑了笑:“早知道你这样,就不告诉你了。”她接着说:“你知道不?你这样帮别人生孩子也算是犯法,你跑出去告诉别人,告诉警察,你自己也要坐牢的。”
李常青话里话外都是跟冯家人站在一边的,这让郑可云有些绝望。
她一时间僵住了。而李常青扯了扯被子,扶着肚子转过身去,在楼下传来的阵阵吵闹声中试图睡觉。郑可云却怎么也闭不了眼。一楼的橘色灯光晕染了二楼的黑色,她睁着眼看着墙上浮动的狰狞的树影子。她仿佛听见外头有许多小女孩儿在哭闹,又听到那个棚里传来女人幽怨的哭泣。
郑可云实在忍不了了。楼底下的吵闹声和她听到的那些恐怖的声音快把她折磨疯了。她不想呆这里了了,她熬不下去了。她掀开被子,在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中,打开纱窗,艰难地抓住旁边的水管,往下爬去。
还醒着的女人有的也懒得看郑可云干了些什么,有的只是看了一眼,就冷笑着转了身。在这种荒郊野外,一个孕妇怎么可能逃得掉,被抓回来可没有好果子吃!
郑可云老家在山区,从小爬山爬习惯了。这么久都瘫在这二十多平米大的地方,虽然她的身体已经迟钝不少,但竟然有惊无险地顺着水管爬下了楼。
楼下那个“闹事”的女人还在跟冯建均一家吵闹着,没有人注意郑可云,也没有人尖叫着告状。郑可云含着泪朝着那片空地和那棚子抬手拜了拜,踩着小路,借着月光,半摸着黑跑了出去。
郑可云跌跌撞撞走了一整夜。在漫长的石子路上,劣质的拖鞋一点也没护住她的脚,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板底已经血淋淋的、甚至发黏了。郑可云一直有预感,自己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女孩儿。她真的舍不得她一出生就死掉。肚子里孩子也有强大的求生欲望,在漫漫长夜里一次又一次给她前进的力量。
或许那些已经死去的女孩儿的魂魄保佑着她,冯家人吵了半夜,直到第二天才发现郑可云溜走了。而郑可云虽然折腾这么久,肚子也竟然安然无恙。她也终于在日出之前,遇到了独自在家的、善良的留守儿童毛俊杰。
或许是知道郑可云挺着大肚子也跑不了多远,至少离不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僻远村落,冯建均并没有费尽心思来找郑可云,另一方面也并不敢声张,只是让冯小荃在村子里走动走动,看看郑可云躲去哪里了。因此,郑可云能够躲到了现在。
郑可云把毛俊杰当做自己的弟弟和儿子,毛俊杰也被她的女性慈爱所感化,他们俩相互扶持了大半个月,郑可云便胎动要生了。
毛俊杰见郑可云即将临盆,一时间也手足无措,冲出家门,在路上看看能不能拦到拖拉机,或者什么样的车子都好,赶紧把郑可云送到医院去。就在焦头烂额之际,他看到了一辆黑色发亮的小轿车,不要命一般地冲了过去,拦在了车前。
而坐在车上的人,正是来扫墓归去的林湫。
第10章 生不由己(10)
这就是郑可云的故事。
看来李崇林说的那个神秘的二楼服装厂,其实是冯建均的“代-孕作坊”。他不仅搞代-孕,而且还组织卖-淫,这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个“业务”一起发展,倒有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江屹在第一时间就立刻联系了林林和绿山县公安局。绿山县公安的效率很高,一接到江屹的电话,他们就立即根据GPS定位往冯建均家里赶去,几乎是以风卷残云般速度地扑向了冯建均的“代-孕作坊”。
郑可云说完,有些欲言又止地问江屹:“警察先生,我可以跟我老家人联系一下子么?”
江屹点了点头,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郑可云盯着手机看了几秒,咬了咬唇,皱巴着脸,摇了摇头:“唉,算了,我其实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号码了。”
江屹闻言安慰说:“没事的,我们公安会帮你们做好安置工作的。”郑可云点了点头。
江屹和孙小曲跟医生了解了一下郑可云的身体情况,发现她虽然被“囚禁”,但身体素质还可以,营养没有被落下,孩子的情况也基本健康。孙小曲继续去做毛俊杰的笔录,不过毛俊杰这孩子智力好像有点问题,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只会摇头。
江屹往回走,就看见林湫从病房走出来。他朝着江屹皱了皱眉头,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林湫道:“我觉得,郑可云撒谎了。”
江屹看着林湫,并不十分惊讶。其实他心中也有所怀疑,不过他对林湫的想法很感兴趣,便低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林湫:“直觉。”江屹乐了。
“直觉?你说别的我还容易相信一些。林老师,我只听说过女性的第六感比较灵。”林湫默然。他总不能坦白说,他有遇见坏女人的奇异体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