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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公子 (Tenet)


  五百万很乖很乖,她试探性地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顾灼的手腕,而后便脑袋一歪,枕着腕骨用着那黑宝石一般的水润双眼,可可爱爱地看向你。
  在那一瞬间,顾灼被她看得,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情不自禁地撸了撸她的毛,问道:“五百万多大了?”
  邓潮将衣链拉开,回:“不到两个月。”
  “这么小?”顾灼有些惊愕,“这是一出生就抱过来了吗?”
  邓潮边收紧内衬的腰绳,边回道:“没有,一个半月的时候才抱过来的,到现在还没两个星期。”
  顾灼了然地嗯了一声,他给五百万逆着顺了顺毛:“还这么小,平时难带吗?”
  “不难带,泰迪很粘人,也很聪明,只要认主了就不难带。”邓潮将腰绳系到最紧,而后将衣服拉上,从顾灼手中将五百万接过去,揣进棉服里,“怎么了?你也想试着养养?”
  顾灼看着一头埋进邓潮棉服里睡觉的五百万,抠了抠侧额道:“嗯…也不是。你这个,是为了安柯语抱的吗?”
  “是,”邓潮答应地毫不避讳,“是给她买的,医生建议的。”
  顾灼也料到是为了安柯语的病,他思忖了片刻,问:“那…有用吗?”
  “有…用吧,”邓潮瞥了一眼怀中的小东西,“至少她现在已经不想出家当尼姑了。”
  “当什么?当尼姑?”顾灼被这话惊了个好的。
  相反,邓潮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平静地嗯了一声:“她前段时间某天一觉醒过来,就开始百度出家当尼姑的条件,说她要出家,要当尼姑,要摆脱世俗,超脱灵魂。”
  “这…她怎么会这么想,”顾灼实在是弄不明白,“你们两个人…她再怎么也不该想着去当尼姑啊。”
  一说到这儿,邓潮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她呢。不过顾灼,你要知道,这对抑郁症病人来说是很正常的,就脑子里总会突然有些奇奇怪怪、不受控制的想法。有可能是像这样一觉醒来,也有可能是上个厕所之后。”
  “情绪,想法,念头等等这些与大脑有关的,从患上这个病以后,就都是不受他们所控制的了。就像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随机抽卡,是好是坏,全凭运气。”
  正说到这儿,还没等顾灼接话,一声暴虐、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便凭空炸开,顾灼被吓得颤抖了一下,他顺着声望去,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寸头男孩,正满脸涨红、訾目裂眶地朝地上摔砸着东西。
  砰的一声,旁边一小女孩的水壶被殃及,玻璃伴着清水碎了满地,那位男士跟斗牛见了红一般,猛扑上去,在男护士将他按住前,抓住破碎的玻璃抵上了自己的手腕。
  不过好在,男护士们的力气和速度都比他大、比他快,在他付诸行动前,及时制止。
  前方吵嚷一片,但护士和医生们经验十足,不慌不忙地处理着,不消一刻钟,派药处便又回归平静。
  而住院部的病人们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纷纷自觉地重新站好队,像是提线木偶般,开始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地上前拿药。
  唯有匆匆赶来的家人,惊慌失措地,哭喊着冲里跑去。
  平日里看着电视电影中,那些走极端的人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但正当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摆在你眼前,那种看着他在濒危中即将消失的感受,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顾灼不禁设想,如果那个人再快一点,又或是那些护士再慢一些,那么他站在这里,就要亲眼目睹一条生命的消失。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顾灼根本无法用他引以为豪的理智,来镇定回神。
  相反在一旁的邓潮就显得淡定很多,他不急不忙地松开按紧急呼叫的按钮,而后带着顾灼去护士站报备预警。
  待顾灼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到安柯语所在的病房区隔中了。
  顾灼依旧后怕,他颤着声问道:“刚才那个男人…他们发病时是都会这样吗?”
  听着顾灼的话,邓潮不满地皱了皱眉,但他先没说什么,而是回答道:“不是,刚才那位男士是重度躁郁加重度焦虑,所以情绪上来时才会这样。抑郁症的话,会有这种走极端的想法,但波动不是表面的,而是内里的。”
  邓潮的话让顾灼略微松了口气,但正当他想开口说话时,邓潮却突然定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面,双目沉沉地盯着顾灼。
  他语气低沉道:“顾先生,在这里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可以说他们情绪不对,或者情绪波动、上涌,都行。但请不要用发病、发疯这类的字眼,他们自己可以这么形容,但是你不可以,我不知道其他人,但就单我家里的,你家里的那位,心思都是敏感到不行的人,这样的字眼,是很刺耳的。”
  邓潮的话语让顾灼心头一跳,他神色慌乱且自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会注意的。”
  看着顾灼的脸色,邓潮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摇着头摆了摆手:“不怪你,抱歉,是我对这些词太敏感了。”
  说到这儿,邓潮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头一转:“不过这是认真的,你需要非常注意,这个没有和你开玩笑。对于他们来说,你的神情,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被无限放大的,如果真的要举例的话,就可能像是现在网上他们所说的细节怪物,你稍微说不对了一个字,都有可能是刺激到他们点。”
  细节怪物,重在细节,困于怪物。
  顾灼忽感到压力重如山,他心里十分没底,怕做不好,请教道:“那除了这些字眼,还有哪些是需要注意的?”
  “这个不好说,每个人的情绪敏感点都不一样,”邓潮带着他继续往下走,“就例如我们家娇娇,她情绪上来的时候,会把自己贬的一无是处,什么脏话都用来骂自己,对自己十分厌恶。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后来陪她做心理治疗,医生给她催眠才弄清楚,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父母不理解,她每次情绪不对的时候,她爸爸都会叫她别再发疯了。所以发病、发疯这两个字是她的敏感点。”
  听到这里,顾灼有些明白了,他点头道:“所以是要注意家庭情况是吗?”
  “是也不是,”邓潮说,“从他出生到现在,你决定陪伴他的这一刻起的方方面面,家庭、童年、工作、爱好等等都要注意。要弄清楚造成他抑郁的根本原因,他或许会和你说,但有时候也需要心理疏导的辅助手段。”
  说到这里,邓潮脚步一顿,推开了手侧的门,他带着顾灼走进去,里面是一家独立病房,但如果忽略那竖立的吊瓶,这布置根本不像病房,倒像是一个温暖温馨的公主房。
  邓潮带着顾灼进去,介绍道:“这是我们住的房间,你随意看看,有想问的就直说,我先给五百万擦一下脚。”
  顾灼应了声,而后便在房间里转了起来。
  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病房的模样,比如床头有着紧急呼救的按钮,床头柜上有着各色各样的药盒,还有着…内带绒圈的手铐?
  也不能说手铐,倒像是为了防止孩子在人群中走失用的牵引绳。
  顾灼拿起来看了看,正当他想询问时,邓潮的声音却突然从厕所门口传来。
  他给五百万套上小鞋,神色平静地解释道:“这是晚上睡觉用的,她以前…会晚上躲到厕所里自.残,有好几次,不是那种用刀的,她用针,一点点扎进那些容易被衣服遮盖住的部位,以至于我很久都没有发现…”
  邓潮说到这里,手中的五百万突然仰头尖锐地叫了一声,他哆嗦着松了手,低声说了句抱歉,而后开始给五百万顺毛安抚。
  听完这番话语,顾灼手中的手铐忽地有千斤重,他心中酸酸麻麻地抽疼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内的气氛沉默着,直到邓潮给五百万穿好鞋,他走过来将手铐拿走放回原处:“所以,不止要检查手腕、脖颈那些地方,也不止要仅仅只藏小刀、刀片等,针、玻璃等等尖锐的,全身上下能被刺破出血的,都要注意。”
  “我见过有用马桶底下螺丝钉的,也见过用木炭铅笔的,太多种了,多到你想象不出来,而我就算一个晚上醒来很多次,却有时候还是阻止不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只想让她活着。”
  说这话时,邓潮是背对着顾灼的,窗户被遮住了一半,他的身影被笼在阴影里,像是黑雾中踽踽独行的无望者。
  背脊弯下的弧度,如同被折断的傲竹。
  顾灼难受压抑的想哭,他不忍地偏过头,哽咽着说了声我明白的,重复了好几遍。
  人类的悲欢并不是不相通的,只是感同身受的有无罢了。
  邓潮用了点时间调整,待他再转身时,情绪已然整理好,他给五百万穿了件喜庆的红马甲,抱着他带着顾灼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了一个护士,她将安柯语下午要吃的药盒给了邓潮,邓潮拿到药后又带着顾灼折回去取了个保温杯。
  顾灼看着他熟练地数药动作,问道:“这里所有的病房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只有私人病房。”邓潮将氟西汀掰成小块,抬头问道,“你想去普通病房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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