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琦面露为难。
他一个重度社恐,门口外边儿遇到条狗都不敢跟其对视,居然要让自己陪她一起去见朋友。
“我……”
“别站在那儿了,快先去洗漱,然后过来吃饭。”
姚琦用一个早餐的时间打腹稿,想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拒绝随母亲见朋友,可惜每次张口都会恰好被母亲打断。
到最后他也没能找到合适机会,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等姚琦再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在一个建筑门前驻足。
这是个独立的小院儿,院里院外全都种满着各式的花草。
姚母将姚琦带进院子,走到一半忽然发现手机没拿,于是抱歉的对姚琦一笑:“你先去敲门,妈妈回车里拿手机,马上就回来。”
姚琦眼睁睁的看着姚母离开,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十分笃定母亲不会回来了。
就像十几年前,母亲把他带到幼儿园,骗他说忘了拿钥匙,要回车上去拿。
这一拿就拿了三年。
当年的姚琦傻乎乎的等了三年,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傻傻等待。
姚琦转过身,收回视线。
其实来的路上,他已经隐约猜到,母亲要带他来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老朋友”家。
这里似乎是一家医院,或者说,私人诊所。
至于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必然是和姚琛有关。
“要进去么?”远远地,姚琛已经靠在建筑的大门前,“你要是害怕,我去跟里面的人交涉。”
姚琦来都已经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况且他也知道,自己进来了,就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走。
“没关系。”姚琦慢慢走过去,“我可以的。”
屋门敲响,很快有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走出来。
“姚琦是吧?快进来。”
姚琦跟随男人进了屋,被安排坐在一个松软的大沙发中。
“你妈妈呢?”男人明知故问。
“她去车里拿手机了。”姚琦没有拆穿,按照既定的剧本说出了台词。
男人笑了笑,起身翻过两个杯子:“想喝什么?桃汁,柠檬水,茶,牛奶还是咖啡?”
姚琦:“白水就好,谢谢。”
男人接了一杯白水,又泡了一杯咖啡。
两个杯子,一个放在姚琦跟前,一个放在男人自己手边——看来母亲确实不会前来打扰。
“您有什么想问我的,大可以直白的问。”姚琦表情亲切柔和,但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戒备,“我该怎么称呼您,医生先生?”
男人微微一愣,很快笑出了声。
“你很聪明。”他评价道,随即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姓宋,宋逸,你可以叫我宋哥。”
姚琦垂下眼,在他伸过来的手上看了看,没有接受这个意图不明的亲近。
宋逸感受到了他的疏离和拘谨,叹了口气,识趣的放下手。
“你不用紧张,我就随便和你聊聊。”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搅了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个‘弟弟’的?”
姚琦:“很小时候,可能是幼儿园,也可能是小学。”
宋逸:“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还能记得吗?”
姚琦:“不记得了。”
宋逸:“从你第一次见到弟弟时候起,你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吗?”
姚琦忽然沉默。
宋逸也不催他,他喝了会儿咖啡,起身到电脑前放了一段舒缓的音乐。
“没有一直和我在一起。”好半晌后,姚琦才艰难的开口,“印象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在我身边,是到我上大学,他才重新回来的。”
宋逸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指尖轻微的敲打了两下,“还能记得他不在你身边时,是去了什么地方吗?”
“……去国外了。”这一次姚琦回答的很快,“小时候姚琛很调皮,有一次他因为淘气把爸爸的工作文件给烧了,那是份很重要的文件,爸爸知道后非常生气,两个人大吵了一架,爸爸还打了他,之后姚琛就被送到国外去上学了。”
“也是因为姚琛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姚琦说着说着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等宋逸多问,已经自行说了起来,“导致他现在和爸爸妈妈的关系很不好,他不喜欢爸爸妈妈,不想跟他们说话,更不愿意见到他们——宋医生,你既然是医生,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开他们的心结,让姚琛不再讨厌爸爸妈妈了?”
第15章 015
车里,姚母攥着手机,太阳穴一直不安分的突突跳着。
她有些心焦,好几次想要打电话给宋医生询问,可又担心影响儿子的治疗。
“妈。”
车门打开,姚琦叫了一声,坐上副驾。
姚母光担心宋医生那边,完全都没注意到姚琦回来。
看到姚琦表情轻松平静的坐上车,姚母面露一点点慌乱,但很快就用笑容掩饰过去。
“回来了?”姚母虽然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好奇到死,但面对姚琦,却没有勇气直白问出来,“系好安全带,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姚琦乖乖将安全带系好,惬意的靠在车座上:“您不想问问我和您‘朋友’交谈的结果吗?”
姚母听他云淡风轻的将“朋友”加了重音,有些尴尬:“我们边吃边聊吧——有什么想吃的?”
到了餐馆,姚母点好菜后,出门接电话。
“女士您好,现在方便听电话吗?”电话是刚刚的医生宋逸打来的。
姚母回头,透过餐馆的玻璃窗看向里面的姚琦,随后又往远处走了几步:“您好宋医生,我儿子情况怎么样?”
宋逸滑动平板屏幕,一边看着上面的记录一边问:“根据我刚刚跟他的短暂交谈,他应该是从小就和您二位有些嫌隙矛盾,您二人又时常不在身边陪伴他,使得他性格内向,有什么话没人去吐露,只好藏在心里,时间久了,负面情绪挤压在心里,使得他幻想出了一个与他互补的‘人’来代替他做一些他内心渴望却又不敢去做的事情。”
“当然,这还只是我的初步推断。您儿子第一次见我,防备心还很强,我不能保证他今天跟我说的话百分之百都是真的,想要更进一步了解他的情况,就得打消他的防备心,和他建立一种长期的‘友谊’,当然除此之外,更多地还需要您这边的努力。比如多花些时间陪陪他,努力了解他,走入他的内心。您和先生毕竟是他的亲人,相比起我这个外人,还是您们更容易让他放松警惕,说出真话。”
姚母一直抿着唇仔细听,一直到他说完才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他从小就和我们有了嫌隙和矛盾……这是什么意思?”
宋逸:“您先生是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工作?对自己的工作看得比他还要重?”
姚母表情微变。
宋逸:“我在和他闲聊时,听他提起一件小时候的事。他说他‘弟弟’小时候很顽皮,曾经把他父亲很重要的工作文件烧掉了,导致父亲大发雷霆,之后他‘弟弟’就被你们送去了国外上学。”
宋逸:“他虽然说得是‘弟弟’的事情,但我推测这大概说得就是他自己吧?他知道工作对爸爸很重要,更知道那份文件对爸爸很重要,但他还是‘顽皮’的将那份文件烧了,因为什么?真的因为他小时候‘顽皮’吗?其实不是的,因为他渴求爸爸的陪伴和爱,但是爸爸却无暇陪他,在小孩子的认知里,他就把工作和文件当做了敌人,他觉得只要烧掉了文件,毁掉了爸爸的工作,爸爸就一定可以看看他,陪陪他。”
宋逸:“至于他口中的‘弟弟被爸爸送到国外去上学’,我猜想会不会是那段时间您先生很生气,所以把他丢到了爷爷奶奶家,或是其他什么他不熟悉的环境,让他错误的将之想象为‘去国外上学’。”
结束了和宋逸的通话后,姚母许久都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宋医生刚刚的推测距离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
小时候的姚琦确实比起现在要调皮很多——说‘调皮’还是轻的,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儿子淘气的很‘坏’。
他会偷偷烧掉爸爸的工作文件,会偷走妈妈的钥匙,将妈妈反锁在家里,偷偷看着妈妈因为工作迟到而着急。
会在幼儿园里故意欺负打伤别的小朋友,然后等着老师将家长请来,将他臭骂胖揍。
偏偏做了这么多的“坏”事,他挨骂挨打不哭也不闹,反而像是很开心。
当年的姚父姚母很难理解儿子的诡异情绪,觉得这个小孩子从小就这么阴险,长大更不得了,于是小学便听从一朋友,送到了一个全封闭的学校。在那里不可随意进出,采用军事化管理,家长更不能三天两头到学校探望,哪怕是要给孩子送东西,都要提前找到教官报备打报告,然后再由值班教官代为送到。
姚父姚母那时候正值事业上升期,没了这小儿子的拖累,刚好可以一展拳脚,自然没工夫大老远跑这破学校去探望。
就是这样一段见不到父母亲人的时光,在姚琦心底极力的想要忘记,但痛苦折磨的六年像是一根刺,根深蒂固的在姚琦记忆里深埋,怎么也无法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