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跟他弟弟的这种相处模式已有二十七年历史,彼此都习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没有打算为了黎琛那些无聊的猜想而避讳。
可季临章这一次没有查见黎琛眼里的敌意。黎琛只是很迅速地皱了皱眉,就移开了视线,回答一旁陈沛“东西重不重”的问题。
季临章稍微松了松心中紧绷的弦,听见黎琛说:“不重。”
季绍庭下巴搁在季临章的肩膀上,朝着他身后的陈沛辩白:“我要拿的,阿琛不给。”
“我说了,”黎琛又强调一遍,“不重。”
四人是先去吃午饭,餐桌上每个人都很默契地避开了同一个话题: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重新在一起。
这种过于敏感的话题,除非当事人主动提及,否则千万不要问,一个字都不要。
这座城市的招牌菜是桂花鱼,季临章点了两条,一条蒸一条红烧,同时间上的桌。陈沛夹了一块清蒸的,正要送到黎琛碗里时,季绍庭已先夹了一块红烧的过去,麻利得很,鱼骨都剔净了。
陈沛就留了个心眼,后来她果然发现但凡是黎琛自己动筷,他就不会去碰那条清蒸鱼。
季绍庭比谁都熟悉黎琛的口味,甚至胜过她这个亲生母亲。
有一种挫败感在陈沛心头萌芽、胀大——她根本就不及季绍庭了解黎琛。
原来生死一场,她根本就没有看开过,还是深入骨髓地记恨着黎琛的生父,并将这份仇恨以极其隐秘的方式,埋藏在黎琛的身上。
她爱黎琛吗?
这一秒之前她都敢肯定的,而这一秒之后,她的答案忽然开始左右摇摆,再也不能一锤定音。
午饭结束以后季临章接了个急电,需要立刻回一趟公司。他挂断通话以后的神情有些不悦。本来他是特地空出了这个下午来,想将季绍庭带走聊聊的。
季绍庭眼见他的不满,就从副驾里转过头来,主动提议晚上陪他哥去逛逛。“像以前那样,”他说,“小时候那样。”
季临章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黎琛,他正对着膝头的电脑,看似全神贯注地移动办公中,但也只是看似。
黎琛眉宇间的疑云时聚时消,一看就知是又在内心自我拉扯。
也就只能这样了,季临章想,想要叫黎琛彻底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就像他季临章,永远不会彻底原谅黎琛对季绍庭所做过的事。
于是下午的安排就空了,陈沛提议不如去她任教的大学。现在这个季节波斯菊开了,可以一看。
季临章做了回尽责的司机,首先绕路去了黎琛跟季绍庭下榻的酒店,安置好了他们的行李,再开车将三人送到了大学才离开。季绍庭朝他哥直挥手,喊:“等等见!”
一回头,陈沛指着林荫道,说往这里走。
星期六的大学校园没有什么人,多是学生。波斯菊虽然开得漂亮,但也只是校内的景色,像他们这样为此特地而来的纯游客很少。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也并非是为景而来的纯游客,各自都有着满腹的心事。
过了正午时分的太阳益发热烈,季绍庭要给陈沛打伞,就跟黎琛拉开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黎琛从背包里取出了一顶棒球帽,戴上以后整个人年轻许多。季绍庭跟陈沛玩笑耳语,说阿琛这副打扮的欺骗性很高,说他是大学生,恐怕都有人信。
而后前面的黎琛就转回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问:“什么?”
那一张脸上的成熟,至少三十起跳。
季绍庭瞅着他的胡茬,回答:“没什么,老板。”
三人走在林荫之中,大多时是由季绍庭天南地北地聊,间或也有静默的时间。那一小片波斯菊花田近湖,不远,只要十分钟左右的脚程,到了以后就见不少年轻姑娘在摆拍留影。
花是一簇一簇地开的,以紫红为主,其次为白,有小只粉蝶在其间飞舞。湖面波光粼粼,空气里有夏天特有的气味,那种弥散着西瓜、冰淇淋、以及恋爱的气味。
蝉鸣是听不见的,但听得见季绍庭一迭声地夸:“真漂亮。”
黎琛低头看季绍庭,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季绍庭最惹注意的首先是眉尾痣,而后就是他长而密的睫毛。
“真漂亮。”黎琛重复,显然形容的对象不再是花。
这景色是陈沛见惯的景色,边边角角都在心头,难免无趣了,就退到长椅里,坐着,朝黎琛跟季绍庭挥手,让他们沿着湖兜兜圈。
便眼见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就把两只手牵在了一起。
而后黎琛就朝季绍庭笑。
黎琛长大以后很孝顺,世俗意义里的孝顺,不仅会满足她这个做母亲的所有物质需求,即便是其它方面也是有求必应:要他快些找个人陪,他就在几天后说带个人回来给她看看。
可他从未同陈沛亲昵过,连笑容也很吝啬。
陈沛想:过了这么多年她才看清自己。
有些伤害是永久性的,她以为自己原谅了,实则并没有。她永远不会原谅黎琛的生父,永远不会,因为她实在太爱他了。
而这种强烈的爱憎也作为一种显性遗传,为黎琛所继承,并且百分之百地显现了出来,以无限接近疾病的方式。
两口子绕圈要比旁人花多一些时间,回来的时候季绍庭的嘴唇有些红。
陈沛看到当没看到,问他们还想要走走看看吗,季绍庭当然说好。
他们在大学里闲散了一下午,临走上计程车的时候陈沛叫住了季绍庭。彼时黎琛已经坐进了后座,听到声音又探出半身,被陈沛回了个“别出来”的手势,虽然不甘,但还是照做。
“怎么了啊妈,”季绍庭叫了一下午的妈,已经叫得不拗口了,“要说什么,连阿琛都不能听。”
陈沛笑了笑,直接入了正题:“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也不会强迫你们告诉我,更不会多做评论,但有一件事,庭庭,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
季绍庭登时挺直了背脊骨,等着陈沛的长篇。
但陈沛没有长篇,她只有一句话:
“有些伤口,只能由留下这个伤口的人来疗愈,否则这一辈子都好不了。”
第66章 真正契合我灵魂的那个人
季绍庭的笑容僵了僵:“妈,您的意思是……?”
“庭庭,你是个好孩子,当初离开的时候还特地给我打了电话,留声交代,”陈沛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叫你不要走,然后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阿姨,您或许该问问黎琛对我做了什么。
“我没有问,但我知道你会忍无可忍选择离开,一定是因为黎琛做了极其过分的事,”陈沛顿了一顿,“留下了血淋淋的伤口。”
关键词已经抛出,至此前文后理就连接了起来。季绍明白了陈沛的意思:他身上由黎琛留下的伤口,只能由黎琛来疗愈,否则这一辈子都好不了。
季绍庭看着陈沛,像看着一张面具一样看着她。他想这副温善和蔼的面容之下,究竟是怎样一种真实。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道理他当然懂,正是因为懂了他才回到了黎琛身边不是吗?他自己也想要得救。
可由自己想通这道理,与别人告知你该如何做,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陈沛的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到底是在为他季绍庭好,还是在为她自己好。
季绍庭想起了黎琛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颈窝里的模样。
他那时候问他阿琛,是不是很怕回想起这种被妈妈丢下的感觉。黎琛打着颤,回答:“嗯……”
季绍庭的两粒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陈沛,盯得陈沛只觉自己一丝不挂,躲着他的注视喊:“庭庭?”
季绍庭回过神来,熟悉的戏感突然苏醒,眉眼立时一弯,来了个花好月好的笑容。
“我知道了,”他边朝陈沛挥手边转回身,道别得很仓促,似乎是不想久留,“先走了,明早来找您,好好休息。”
一关上车门,黎琛就搂过来,直喊庭庭,问他怎么了。季绍庭心想什么怎么了,抬眼的一瞬间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他自己的脸,带着冷漠以及微不可查的戾气。
季绍庭也一惊,扭头看向黎琛。
“妈跟你说什么了?”黎琛的担忧快从眼里溢出来了。
季绍庭张了张嘴,终于明白什么叫有苦难言,满心都是苦涩,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只是抱住了黎琛,轻轻摸着他后脑勺的一道凹陷,温声柔气却又笃定无比道:“我答应你,永远不会再离开。”
他感觉黎琛的肌肉绷了起来,然后他听见黎琛问:“我妈跟你说了这些吗?”
季绍庭停了两秒,轻轻道:“对,她跟我说的,她很在意你。”
黎琛从他怀里抬起一张笑脸,说:“嗯。”
街景在一刻不停地往后流逝,季绍庭牵着黎琛的手,坐在后座里,心想他可能比他自己以为的更爱黎琛。
他生平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对另一人产生攻击性。
黎琛说没有一个人愿意爱他。
是撕心裂肺的呐喊,每一个字都是货真价实的痛苦,不是夸大其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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