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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之中 (烂俗桥段)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起来,随之而来是一声怒不可遏连名带姓的:“季绍庭!!!”
  季绍庭的左手突然被黎琛拽了过去,气力之大叫他的肩关节都差点脱臼。
  “这是谁的戒指?!”
  黎琛的病这样反复,上一秒才平稳下一秒又发作,以更凶戾的形式、毫无预警地爆发:“谁的?!谁给你戴的戒指?!”
  季绍庭无名指指根的这一处位置,只能由一人所属,那就是他黎琛。
  他跟季绍庭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是曾为一体只不过被命运生拉硬扯开的一对,彼此的身上还带着生生分离所留下的创口。他好不容易才将季绍庭找回来,填上了这处创口,任何人都不能将季绍庭从他身边抢走。
  什么李医生,什么治疗,什么进展,他就是没有进展,丁点都没有。如果所谓的康复,是愿意将季绍庭让出去,是可以眼睁睁看着季绍庭同人结婚、还能慷慨给出祝福,那他宁可永远病下去,至死至永恒。
  他想要变好的唯一动机就是季绍庭,如果季绍庭不在了,那他好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季绍庭整个人都被黎琛拽了起来,看着暴怒的黎琛,面色煞白一团,仿佛病笃危殆的人不是黎琛,而是他。
  “我问你这是谁的戒指?!”黎琛越吼越大声,几乎要震裂季绍庭的耳膜,“是不是那个伯格?!你们不仅在一起了,你们他妈的还敢背着我私定终身?!季绍庭!说话!季绍庭!这是谁的戒指?!”
  季绍庭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涌出来,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他无论如何就是组织不了解释的句子。他的神智全是七零八碎的,只能像个哑巴一样,发出毫无意义的元音:“啊、啊……”
  黎琛一把攥住了他的腕骨,要把它揉捏变形的那种用力,季绍庭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左手已经报废。
  黎琛攥住他的手,将那枚戒指狠狠地从他无名指里拔了出来,冲进厕所扔进马桶,一连按了好几十次冲水按钮。
  等他回来的时候,季绍庭已经满脸都是眼泪了。
  “不是伯格的……”他这才能够说话。
  在黎琛从眼前消失以后,他才能够看清这境地里的每一分秒,才有办法重新说话:“不是他的,是你的……是和你的戒指……”
  黎琛如坠冰窖。
  “我自己买给自己戴的,我不想让人以为我离婚了……”
  季绍庭看黎琛的眼神不是看一个人的,而是在看一场戕害无数的战争的。
  “黎琛,”他怔怔地说,“你就像个恶魔。”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空气里没了声息。窗外的天在暗,窗帘缝隙里映进白昼濒死前的苍白色光,是这个时节、这个时分特有的色彩。
  一种全世界都将沉没的色彩。
  有雀鸟归巢的啁啾声,似乎是找不到巢了,叫着叫着就凄厉起来。
  季绍庭的轮廓几乎要与暗色融为一体,成为无法触及的虚影。
  黎琛向前微微动了一动,季绍庭立刻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即便他退无可退:后头就是沙发靠背,他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每次直面黎琛,他都没有退路。
  一种钻心刻骨的疼痛席卷了黎琛的整副身躯,连指甲盖都不放过都在作痛。他听见他第一次向季绍庭承认自己的本性:“对,我是恶魔。”
  第一次告诉季绍庭,他对他最刻骨铭心的认知:“而你是天使。”
  “所以,”他说,“季绍庭,救救我吧。”


第48章 “没有一个人愿意爱我。”
  季绍庭看着黎琛。
  日光已经淹没进了黑夜,昏黄的街灯逐盏亮起,但却只是无济于事的点缀,黑漆漆的天依然不住往下压。
  而这一间客厅则是黑暗的无数重叠加,凝滞滞地成为了固体,像水泥一样干硬,无法流动,将人困死。
  季绍庭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又确实看见了,眼前这个名为黎琛的人的真实面目。他是世间所有矛盾的总和,在无尽的日夜循环里他一次次地自我撕扯,再粘合、再撕扯,周而复始,往返不已。
  而这一切的根由是他季绍庭。
  “救救我。”他听见黎琛又重复了一遍,那话语之下的绝望已然真相大白,宛若浮尸浮出水面。
  “救救我吧,”他说,“求你了。”
  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在这寂暗无光宛若黑箱的客厅之内,季绍庭看见了他内心深处一直想要看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每一处都线条分明。
  黎琛最脆弱、最真实、最原初的模样。
  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收起了一身尖利的刺,自己砸碎了自己的躯壳,摊开一地最柔软的血肉,供季绍庭随意伤害。
  他将生杀大权交给了季绍庭,只要他一声不救,他就会死,死无全尸。
  季绍庭想起了他们举办婚礼的那座水晶礼堂。
  想起了弥漫的秋雨与盛放的木樨,想起了博物馆里那金色的日光,想起了平安夜的白雪,想起一切美好的物华、人间的光耀,而这些全与黎琛无缘了。
  季绍庭在这黑夜里看清了黎琛那任人宰割的姿态,只要自己一声不救,他是真的会坠进地狱,成为真正的恶魔,永世不得超生。
  季绍庭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黎琛在夜色中的黑影就跪到了他的跟前。
  “我自大、霸道、卑鄙、贪得无厌。”
  他一件件地坦白自己的罪行:“自私自利到了极点,要你爱我,可我却不懂该怎么爱你。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每天回到家都能看见你,所以我把你关了起来——因为我要你爱我,如果你天天只对着我一个都不爱我,你出去看见别人,就更不会爱我了。”
  “毕竟我什么都不是。”
  他从未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提起的自卑,如今全都袒露给季绍庭。
  “连我父母都不要我,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比我好。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愿意爱我,因为我不值得,我不过是个狗偷生的孽种。”
  季绍庭整副胸腔都是血水在漫流,肺叶的每一次搏动都是要索命一样的疼。
  “所以我故意不去考虑你的社交需求,你的工作,你的兴趣爱好——我不要你变得更好,因为你已经太好了,好到我根本配不上。庭庭,你是天使。”
  黎琛就这样径自叙述着,用最直白无矫饰的语句,来形容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对季绍庭的迷恋与痴爱。
  “你是天使,”他说,“而我是恶魔,腐朽进了骨头,所以我不要你变得更好,我不要你离我越来越远,然后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我好害怕,比怕死还要怕,有一天你突然就不要我了。”
  “然后,”他顿了一顿,“然后那一天就来了。”
  季绍庭突然无法喘息,心跳都歇止了——
  他终于得直面他的罪过:他抛下了黎琛,一个爱他爱到发疯的人。
  “庭庭,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我爱你,爱到你无法想象,不、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黎琛的叙述越来越激动,“你就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是我唯一的光,是我的另一半灵魂,庭庭,即便是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一句话突然又断在了半腰,黎琛恍然大悟似的从自白里回过神来,仰头问季绍庭:“我、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这样突兀的一问反而叫季绍庭愣住。
  黎琛的声气里全是痛苦的懊悔:“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我不想弄疼你、不想伤害你,可是我……我就是忍不住,我不是想拿这些话吓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可是,季绍庭想,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啊。
  世上有几十亿人,难道都是在用同一种模板化的方式,来接受与施与爱意吗?
  其实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
  与其说黎琛不懂爱,不如说他就是这样爱的。他已经将他自己掏空了,倾囊相授季绍庭他最极限的给予。
  他们拥有过许多美好瞬间,秋雨、木樨、金色的日光、纯洁的白雪。会落得如今这一幅光景,不仅是他黎琛的问题,也是他季绍庭的问题。
  季绍庭这才发现,一段美满的童年也在一定程度上毒化了他的性格,让他活在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世界。
  他经常目睹人间疾苦,反复地质疑它们,却甚少思考它们存在的无可避免。
  就像他所希冀的爱情是无限接近完美的,如同他家人所给予他的理解与尊重,因此他无法接受半分瑕疵。
  但黎琛的爱情全部都是瑕疵,像一件千缝百纳的旧衣,不是他不想给季绍庭最好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给他。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爱,你要他怎么给。他只能愚拙地模仿世俗里爱情的表象,用物质、用性。他实则比谁都着急,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爱,为什么就他抓不住其间的真意,为什么就只有他没办法给季绍庭更多。
  分明这一件破布似的衣服,已经是他能拿出手的所有财产,砸锅卖铁、东拼西凑,而后一穷二白。
  黎琛不是不懂爱,而是他的爱就是这样的,带着占有欲,带着虔诚的崇拜,带着不善言辞,带着天真,带着凶与血与恐惧,带着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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