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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吻醒普赛克 (王白先生)


  “这样啊……”
  “您看是怎么处理比较好?我们可以送货上门,需要加个基础的快递费,也可以自提……”
  “啊,没事……地址在哪?我……过去拿。”程翥心想,也是得出门透一口气了,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自己把自己憋死。
  等他晃悠到烘焙店,店员却一脸迷惑地看着他:“蛋糕……啊,昨天没拿的那个?可是刚刚已经有人来拿走了啊?”
  “啊?不是你们打电话给我的吗?我都说我自己来拿了,别随便给什么人了吧?”
  “没有没有,人家拿着回执过来的,你看,回执单还在这呢——”
  程翥眼睛睁大了,猛地一拍柜台把人吓得一悚:“他什么时候来拿的?!”
  “什么时候……就刚刚啊……前后脚的事——”
  程翥几乎是同时掉头向外冲出店门,玻璃门被推得极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吱嘎作响,一个店里的顾客都跟着他掀起的风朝外面望。
  他追过街角,紧跟着就是个人来人往的四岔路口。自己完全没有了目标,人潮推着自己裹挟向一个方向,就好像那里就是终点一样。他看不见拿着蛋糕盒子的人,碌碌人群中每一个人都明确地走着,不像他这样,被丢弃在路中央。
  “小徐!!”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肺部挤压着空气,大声地朝外喊出来。“徐行!!你给我等一下!!”
  人群似乎被他突然的喊叫震慑住,整体如潮水般汹汹的脚步略微停了一停,很多探究的茫然的目光朝他投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有着熟悉LOGO的蛋糕盒子在人群后面略略地一闪。
  “——等等——”程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踉跄着推开厚重的、隔绝在他们之间的人群冲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人群的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看到了一场八卦的终点,然后有些索然地纷纷挪开,又走上了各自的道路。
  “你干什么!……”对方也吓了一大跳,几乎条件反射般尖声呵斥,程翥看清了对方的脸,也像被烫着了一样猛地缩了手。
  那不是小徐,那是一个浓妆艳抹、身着紧身皮裙和细高跟的女人,身上一股流连风月场所的那种裹着劣质烟酒的气息,还有浓郁香水掩盖某些气味的痕迹;而程翥几乎一夜没睡,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地又长又卷,堆在头顶随便扎了个揪儿,看起来也不怎么正经。怪不得围观路人一脸“散了散了”的表情,估计各自脑海里都脑补出十万字渣男包小姐被老婆捉奸在床随即暴打出门之类的老套戏码。
  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也愣了愣,反倒先叫了出来:“程老师?”
  程翥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也的确认识她——也不算认识,就见过一面,在医院里——她是被刘姨说“不正经”的那个小徐的“女朋友”。当然,这事后来小徐曾经跟他还特意解释过来着。这时候,她手里拎着那个蛋糕盒子,显然的确是刚才那家烘焙店的。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来气:
  “你——”
  “我叫李绵。”
  “你这个、这个蛋糕——”
  “徐行让我来拿的。”她打量着程翥,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你在找他吗?”
  “……对,你,我怎么都联络不上他,找他一天了,你知道他在哪吗?”
  女孩子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气质审视地打量着程翥,看他鼻尖上的汗水,皱巴巴的外衫,那种近乎焦虑的情绪是藏不住的。她妥协地点点头,视线偏向一边:“他在我那。”
  程翥几乎脚下一软,一屁股墩子坐在马路沿边的桩子上。心里头始终悬着的另一只靴子猛然落下了,耳畔瓮然,到处是重重的一响。所以,果然还是那回事。别人猜的都没错,是我小题大做,以为宇宙就该以我程翥为中心,闹得满城风雨,发现是自作多情,乌龙一场。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样啊……那,……那就好……没事就好……”
  “谁跟你说他没事了?”李绵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把蛋糕往他怀里使劲一抵,“拿着。反正是你的。要死了还惦记着你的蛋糕。”
  程翥吓得一下子站起来了:“到底怎么回事这就又要死了呢?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李绵哧地笑了一声,但脸上厚重的愁云被浮粉盖得不那么严实,最终耸了耸肩膀:“跟我来吧。”
  李绵的单身公寓在一座看起来还成的小区里面,但一进门才知道被改装成了群租房,四室两厅的屋子被硬生生分隔成了许多个狭小的单间,隔音效果也很差,这个点钟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毕竟大多数人出门工作了,只隐约能听见补眠的鼾声和打游戏的吆喝及键盘音。她的房间打开和外面截然不同,几乎陷入了一片劣质恶俗的粉色和玫红的海洋,狭小到几乎不能转身的每一个地方都被各种少女心的物件装饰起来。看来她不应该怎么带人回来这里过夜,这个地方就像是她最后的龟壳那样,还保留着符合她个人年龄和趣味的、柔软的部分。
  在那张铺着哈喽凯蒂四件套的粉色床品里面,一个手长脚长的身影穿着显然不合身的一套兔耳朵花纹的灰色睡衣,细棱棱的手腕从袖口长出一截,正抱着一个米黄色的等身海绵宝宝,整个人像蚕蛹似的在被面底下蜷缩成一团,听呼吸声似乎睡着了。程翥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仔仔细细地看了,没有哪一块缺胳膊少腿,只有过长的睫毛湿黏成一绺一绺,底下还有没干透的泪痕。李绵竖起一根手指压了压嘴唇,用气声说:“好不容易睡着了,让他睡吧。”
  屋子里并没有地方可坐,连转圜的区间都很小,他们悄然带上门,来到客厅的公共区域坐下。“到底出什么事了?”程翥皱着眉,压着声音追问。
  “我也不知道。”李绵示意了一下烟,程翥摆了摆手,她就自己点上了,“昨天我早上下了班,那时候都快天亮了,他等在我晚班那地方外头,就是这一个样子,问什么都不说,眼神里头焦距都没了。问能不能借我租的地方洗个澡。我怕要是拒绝他,他都不知道能死哪儿去,就把他带回来了。”
  “那他手机呢?”
  “我没看见,他来找我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拿,车都没骑。他身上包也没了,我一开始以为是被抢了。”
  程翥观察着她的神色。“不是吗?他前天晚上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带着包、骑着车。什么都好好的。”
  “我不知道,至少他什么都没告诉我。我要联系别人,他也不让,我也不晓得该联系谁。在我这呆了一天多,开口跟我说第一个完整句子是,你的生日蛋糕他忘了取了,问我能不能帮他去拿。”
  程翥感到心脏被狠狠攥了一把。但同时又深深地疑虑:“可是,要不是被抢了……”
  “程老师,”李绵打断他的话,“有件事我想跟你确定一下。”
  “虽然那货现在躺在我床上穿的是我的睡衣,但他之前从没来过我这,我也从不带男人回来这里过夜。你看床上就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的用具和枕头。这次要不是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也是不会答应的。我不是他女朋友他也不是我男朋友,勉强我俩算互惠互利的损友吧,干我这行也不可能有男朋友,干他那活更没时间交女朋友,这点你能明白吧?”
  程翥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李绵要特地提到这点,但他也看出来了,于是点点头。
  “他之前跟我说过喜欢你,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你呢?你什么感觉?”
  程翥感觉受到了冒犯:“这个问题必须要跟你说吗?”
  “当然不是,不过,我觉得如果你不那么当真在乎他的话,这个问题你帮不上什么忙,你多留一会都对他是折磨。反正现在也没事了,人你看到了,死不了,不会闹出人命把你牵扯进去的。”
  “你说什么话呢!”程翥一下子发怒了,声音无法抑制地拔高,又硬生生地压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是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吗?”
  “我是不知道,因为他没跟我说。但是我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了……我猜得到。大哥,你不会想知道我是几岁出来接活的,别人受不了的事,我看着只觉得矫情。因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看着程翥逐渐变色的脸,朝他喷出一口白雾,“怎么了,人民教师要开始教育我了吗?所以我最烦你们这种伪君子了,你们根本不明白。”
  她从乱糟糟的杂物底下抽出一个袋子,往他旁边一丢。“这是他那天打算偷偷扔掉的,我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了。你也活到这个岁数了,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裹在皱巴巴的塑料袋里的,是一件脏得厉害的内裤。那上面隐约有暗色的斑点,像是干涸了的血迹。
  猛烈的反胃感像把他整个内脏全拧起来,喉头像堵了巨大的结在那,扁桃体整个肿大了,连呼吸都不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觉得恶心,明明到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吃,酸水却整个往上泛起来。
  他猛地把桌子一推,站起来就向外走。
  “怎么了啊,终于不想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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