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的人脚一下地便踉跄着,跌跌撞撞又扑回唐立言的怀里。受伤的那只手还没轻没重,一下子撞到坚硬的裤腰带上。
唐立言是真的拿他没办法。
叹了口气,唐立言小心扶着人的左手,领他去电梯口旁的椅子上先坐着,准备先拿手机叫个车,把人送回家。
结果小迷糊刚坐下,便不老实地攀回来,手一个劲儿的把手机往下按,嘴里还咕哝不清地说着什么。
唐立言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只能把手机放好,坐直了,把裴山摁回他自己的椅子上,正色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扒拉开的人好像有点委屈,皱着眉头抿着嘴,微微睁开了眼。
本来表情是茫然的,可在睁眼的那一刹那,又露出非常好看的笑。
“又见面了。”裴山说话有些含糊,但这回能让唐立言听清,“你不要走了,好不好啊……”
又?不是昨天才见过吗?唐立言试图从这个眼神里看裴山是不是把自己认成了谁,却看到裴山的目光坚定的很,这才肯定,这傻子只是喝多了。
“咱俩不是昨天才见面吗?”唐立言轻佻地说,“这就忘了?咱俩还睡一张床上呢。”
“忘不了。”椅子上的人靠着,又缓缓闭上了眼睛,“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倒也不至于。咱俩才睡一晚上。难道你要跟所有睡过的人都说‘一辈子’?”唐立言嗤笑一声,抬头看向逐渐升高的太阳,“走不走啊?再不走天又要死热了。”
裴山红着脸,语无伦次地问:“热起来不好吗……下雪多冷啊。”
唐立言白了他一眼,“小祖宗,雁城几十年没下过雪了。”
“嗯……”裴山玩起了唐立言的肩章,红着脸说,“好多好多好多年了。”
第48章 电闪雷鸣(三更)
唐立言就这么随他盘弄着肩章,想起心理学课上讲过,人在意识不清醒时,第一反应往往是习惯反应。
他也能记得,裴山说过,之白曾经是军人。唐立言把时沛的脸在脑子里套上了军装,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搭。
“行了,别玩了,扣子都要被你拽坏了。”唐立言说着,把裴山的领口系好,“我打个车,别闹我。”
唐立言把人重新托了起来,去了一楼,站在马路旁打车。
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脖颈,唐立言一时间不知该把人推开还是搂得更紧,只能一边祈祷出租车快来,一边盯着裴山那只缠着白纱布的手臂。
胳膊已经不再渗血了,可唐立言还是不可避免会想到那天的骇人画面——看起来挺文气的书店老板,凶狠起来还挺有两下。
唐立言盯着裴山的侧脸,闻到一股酒味。红酒似乎还洒到一点在前襟上,白色的衣领处有几个浅浅的斑点。
这么狼狈的场景,唐立言却觉得,放在怀里这个人身上,美极了。
正看着,静止的油画突然动了动,拿鼻尖去蹭警服,“哥哥?”
唐立言:“……”
这人怎么还酒后撒娇偷袭呢!
“你以后还是别这么叫我了。”唐立言黑着脸,心想,幸亏这是在大马路上,不然真保不准自己能干出什么混蛋事儿。
裴山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借着酒劲开玩笑,反而叫得更欢了:“为什么啊,哥哥?”
“闭嘴。”唐立言两只手指捏起裴山的下巴,强迫他说不出话。
可这个画面——裴山的脸绯红一片,嘴巴因为被挟住而合不拢,眼睛半开半合,露出的宿醉表情活像沉在欲海里——让唐立言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唐立言赶紧放开人,又抬头看了看太阳,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要下雨呢?
意识不清醒的人此时也抬头看了眼天空,嘴唇恰好就触到唐立言的侧脸,却毫不自知地说着话:“嗯,要下雨了。”
“闭嘴。”唐立言忍无可忍,重复道。
“我们打不到车就会淋雨。”裴山跟个孩子似的,浑然不知自己有多勾人,“没事,那就淋吧。”
“你手还伤着,喝酒,再淋雨。你当自己是抗生体吗?”唐立言严肃地说。
裴山低低笑了两声,“凉的。”
“什么凉的?”唐立言还没反应过来,话音刚落,就感到几滴雨点落在了身上。
顺着雨点抬头,刚刚还是粉红色的天空此刻早就被青黑色笼罩。轰隆隆几声炸响后,雨幕便不打招呼就倾泄下来。
“快走。”唐立言把裴山推进人行横道的里侧,让商店的棚可以挡住他。
由远及近的雷声让裴山清醒了些,他看见模糊的水幕,掩住了一个人的身形。那人穿着浅蓝色的警服,雨水顺着肌肉线条滚落。
“你进来。”裴山说话还是有些大舌头,动作也全凭本能,“外面会淋雨。”
“少乱动。”他得到这样一句警告。
但裴山调动了所有意识,把暴雨中的人拉进很小一方天地里。
他们避雨的这家商店已经荒废一月有余,雨棚也不大。
裴山半醉半醒间,感觉自己在某个炙热的怀抱里。比盛夏三十九度的天还要热。
“你再进来一点点……”裴山咕哝着。
“你这话很有歧义知不知道?”
“哦……”
裴山分不出更多的意识去想别的,只是一心不愿意让唐立言被淋到,于是抱得很紧,而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全都探去了暴雨里。
天空尽头划过一道闪电。
裴山下意识捂住唐立言的耳朵。
“你干什么?”唐立言皱着眉把那两只手扒拉下去,“没人怕打雷。”
轰隆一声,雷鸣把电瓶车震得报警,滴滴滴的闪着光。
小孩子在哭,大人们奔走相告要收衣服,汽车鸣笛声呼啸着变远,店铺挨个哗啦拉下卷闸门。
裴山却嗤嗤笑着,指着闪电说,“天空跟你都在发光嗳。”
又是轰隆一声。唐立言真的看到银蛇划破天际。而心中某个地方,就这么被两朵云层的摩擦声给击中了。
他甚至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就好像,在许多个梦里,或是在记忆深处,有个人一直等在某个屋檐下。
等天光开道,等他踏光而来。
*
庚寅年夏,于雁城。
我醉得分不清方向,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因此我要趁自己忘掉今天之前,记下这些太美、又太短的瞬间。
雨好大,模糊了街景和招牌,我只能看得清他。
他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徽章是金灿灿的。
请让我赶在暴雨把我们分开之前,拥抱他,疯狂地。
裴山。
第49章 才不是鸿门宴(四更)
裴山醒来的时候,窗外恶犬不知道吠了多少声。
他揉揉脑袋,又揉揉眼睛,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身上,发现自己正穿着睡衣,躺在自家床上。
怎么回家了?不是在新世界跟郑姐唱着歌吗?
裴山努力回想着,发现只能想起自己晚上跑过去,结果被郑采云摁着灌了几杯酒,然后睡在了新世界的沙发上。
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的动静。裴山觉得诡异极了,以为又是哪个凶徒,于是顺手抄起手边的笤帚,沿着墙壁,一点一点摸出门,握紧了家伙。
于是他与唐立言四目相对时展现的就是这样一个形象——手里拿着飘着灰的笤帚,身上穿着丝质的睡衣,卷发乱糟糟的。
裴山一时间尴尬极了,恨不得这会就扔下笤帚跑回屋子,可嘴巴又比脑袋动作快,裴山脱口喊道:唐警官?你怎么在这?
厨房里那个男人把锅铲一扔,“我怎么在这?不是你把我喊来的吗!”
裴山一头雾水,悻悻把扫把放到一边,手乖乖背在了背后。
“你跟时沛说,我不去,你就不回家。”
裴山张大了嘴巴,不知不觉“啊?”了一声,心里咚咚咚打起鼓,飞速盘算起这可如何是好。
“你还攥着我衣服不撒手,非得拉我搁小棚子底下看雨。”
还真像自己喝醉时能干出来的事儿。当初他就经常跟唐立言在院子里头看雨,偷来半天闲,一坐就是一天。可这都2010年了,裴山腹诽自己怎么还这么有闲心去干这种事。
“好不容易打到了车,你缠着我送你回家,然后叫我帮你换衣服。”
裴山打死不信这句话,可唐立言看起来一身正气、完全不像在撒谎的样子。裴山只好陪着笑说:“那个……可能我知道自己手疼……所以……”
“手疼?手疼你抱那么紧?还真是看不出来,你这一喝醉,这么热情啊?下次咱俩上床前是不是得整点白的、助助兴?”
裴山咳了两声,深深鞠躬,“对不起唐警官,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反正我也不是没捞着好处。”唐立言故意把语气放得很暧昧,“你身上还挺烫。”
裴山脸刷得一下就红了,比醉酒那会更甚。再看看唐立言的表情,才意识到他在开玩笑,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收拾去吧,粥快好了,我过会得走了。”唐立言关掉火,擦了擦手,“哦对,时沛刚还给你家座机打了个电话,说什么……沈老师周末要走,要咱们给他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