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肇仰头,平静地问:“小晏叔叔,你也像李阡恨我母亲那样恨她吗?”
“我没有……”逼死你母亲。
晏长雪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不算呢,若不是他对阮肇生出荒唐的情意,阮肇的母亲也不会拿自己的姓名逼迫阮肇恨他。
阮肇闭眼,轻轻地说:“对不起,叔叔,我无法接受你爱我,”他喃喃道:“叔叔,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你是我最爱的叔叔,最爱最爱啊。”
他最亲近最依赖的叔叔怎么可以爱上他。
这句话成了晏长雪心上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
晏长雪将阮肇从地下通道带回去关在了别墅里,像养着一个机器人一样养着阮肇,用他父亲的性命,阮家其他人的安危,甚至许梦婷,甚至李家人,小婉儿,用一切手段威胁阮肇做一个听话的木偶。
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和小晏叔叔说晚安。
晏长雪已经放弃去探究阮肇对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恨和怨对都没有关系,阮肇只要好好地在他面前就可以了。他请了专门的营养师搭配阮肇的一日三餐,每天测量他的体重,而阮肇除了晏长雪以外见不到任何人。
晏长雪对阮肇就和从前一样。他们不做爱,晏长雪甚至不会强迫阮肇同他睡一张床上,只要房间里有晏长雪,阮肇闭着眼睛也整夜整夜睡不着,晏长雪发现后就尽量不在天黑后出现在阮肇面前。
可是阮肇每天吃完晏长雪端来的饭,体重还是一天比一天轻,他不再说话,安静地像一个真正的木偶。
第29章 现在我要死啦,叔叔,你换个人喜…
许梦婷来找过阮肇,他不知道晏长雪和她说了什么,许梦婷再也没有来过,深山春晚,阮肇看着泡桐开花然后凋落,日子一天天地滑过,晏长雪本就话少,也逐渐变得沉默。
他远远近近地看着他的阿肇,冷清又绝望。晏长雪不逼迫阮肇做任何事情,就是不放他离开。阮肇有一次半夜醒来感觉到晏长雪在亲他的眉眼,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有掀开被子同晏长雪争吵,阮肇闭着眼睛装睡,全身紧绷地感觉到晏长雪扑来的温热气息。
恶心吗?
阮肇问自己。
他自小就和母亲更亲近,父亲一向风流,经常出轨,很少过问他的事情,也许是移情作用,晏长雪的存在填补了他父亲的位置。
阮肇对晏长雪怀有的是孺慕之情,他接受不了晏长雪爱他,那是背叛。然而他没有立场指责晏长雪的背叛,两个人之间隔着理不清的爱恨。
他困在别墅里,也困在过往里,犹如无意掉落在荆棘丛里的野兽,滚得满身鲜血,只会嘶吼悲鸣。
晏长雪再也没有在深夜进他的房间,阮肇知道了晏长雪发现了装睡,两个人都不说。
爱他什么呢?阮肇总在想这个问题,晏长雪心智坚定,习惯了忍耐病痛与孤独,阮肇以前偶尔会觉得他像是冷冰冰的机器人,被调配好的代码支配着而不是感情。晏长雪要多痛苦才能在深夜去他的房间——只为了亲一亲他的眉眼。
阮肇看着他的痛苦总像是隔了一层纱,他能明白却理解不了,直到那天,泡桐花落了一地,乔姨在扫落花,阮肇难得有心情默默坐在紫藤花架下看。
晏长雪不知道他躲在这里,他膝盖上放着一本书,阳光落在他的细白的手腕上,阮肇下意识地想着小晏叔叔也瘦了,他的手腕上带着小叶紫檀木的手串,晏长雪带着有些大,总是滑到手肘处。手串是他早逝的母亲留给晏长雪的唯一一件东西,阮肇小时候经常在晏长雪的手腕上看见,小晏叔叔说他等他长大了就给他。阮肇印象中晏夫人是很温柔的人,家世不好,却很疼爱晏长雪,晏长雪父母极为恩爱,阮肇从前总喜欢粘着晏长雪,也有一层羡慕他有这么好的父母。想着这些,阮肇忽然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猛然抬头,看见晏长雪的手串断了,珠子滚在石板路上。
乔姨不知去了哪里,晏长雪推着轮椅一颗颗地捡珠子,有一颗珠子滚到了石头堆里,轮椅进不去,晏长雪捧着手里的珠子伸手去够最后一颗。
阮肇从花架里看见轮椅要倒了,晏长雪面前就算锋利的石头。珠子静静地躺在杂草里,晏长雪终于捏住了那颗珠子,整个人也从轮椅上滚下来,下一瞬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阮肇抱着他沿着斜坡滚下来卸掉力道。
晏长雪没有感觉到该有的疼痛,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呆楞地望着阮肇,他眼睫毛上沾着杂草,就这么趴在阮肇怀里看他,大概还没有从意外里回过神,他眼里染着一层笑意,轻轻喊了一声:“阿肇。”
两个字像珠子一样落在阮肇的心尖上,心跳加速,阮肇推开晏长雪站起来,他捂着心口走的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起来。
只要他跑得够快,身后的猛兽就追不上他。
可是猛兽顺着清风不急不慢地赶上来,懒懒地张口吞下情窦初开的少年。
迟了,太迟了。
爱情讲什么道理,它胡搅蛮缠,顺着人心的缝隙里挤进来,踩着少年的心口就说,好啦不许挑了就他了。
——泡桐花落了,你爱上他吧。
现在阮肇和晏长雪是平等的了。
晏长雪感受到的痛苦与恐惧分毫不差地落在阮肇身上,而小少年几乎要被这痛苦瞬间击倒。
晏长雪可能再也无能恢复的双腿和自杀的母亲成了阮肇的业火,他一闭眼就能看见晏长雪的恨意和母亲的失望。他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的“也许离开晏长雪就好了”的话在他的爱情面前成了巨大的谎言。
他再也不能离开晏长雪了。
阮肇划破手腕动脉时是觉得解脱的。
“小晏叔叔,”阮肇冲着手机摄像头轻轻一笑:“对不起,之前和你保证过每周打电话给你,没能做到。”
“其实我出国后每天都很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我是大人了嘛,怎么还能这么粘着你,有时候还有点难过,你会不会娶妻了生一个可爱的宝宝,你像宠爱纵容我一样疼爱那个孩子,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会嫉妒的,小晏叔叔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孩子。可那天经地义,所以偶尔我会冒出来一些很傻的想法,我要是你的儿子就好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粘着你一辈子,做你的双腿,等你老了头发也白了,我抱着你出来晒太阳,然后弹钢琴给你听。”
“我想不出来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的,没有人可以配得上你。我在美国看见过很多漂亮的姑娘,钢琴弹的很好,我想把小晏叔叔介绍给她时,可又总觉得她不够好,连弹得琴都不够好。反正没有我好。”
“我问过很多厉害的医生,他们说你的腿还有恢复的可能,我那时候真的很开心,都想好了毕业后陪你去做手术。小晏叔叔,就算以后不是我陪你一起做手术,你也要努力站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妈妈,她毁了我最珍贵的一件礼物。如果她知道的话,也许会为我难过,”阮肇捂着胸口:“是很珍贵很珍贵的,这是对妈妈最大的惩罚了。如果你以后梦见我了,我就告诉你那是什么。”
风顺着窗户吹进来,月光洒落在阮肇的眉眼上,他抱膝坐在床上,偏头看向窗外,神情轻松愉快。
“现在我要死啦,叔叔,你换个人喜欢吧。”
第30章 他从来没有爱上仙女
阮昭一直没有醒,他像是陷入一场漫长的噩梦里,时不时呓语,喊得最多的就是:“小晏叔叔……”
医生说他这两天就会苏醒,晏长雪沉默地守在他身旁,许梦婷抱臂靠着落地窗的玻璃,又听见了阮昭喊晏长雪,回头说:“他应该是想起来了。”
晏长雪垂眉低声问:“当初阿昭为什么会失忆?”阮昭自杀后虽然被及时救了回来,身体一直很虚弱,那段时间都是许梦婷在照顾他。后来阮昭已经失去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晏长雪彻底从他的新生活里离开,再也没有见过阮昭。直到三年后,他再次在别墅看见阮昭。
“他救回来之后精神一直很恍惚。突然有一天要见心理医生,然后问我能不能让心理医生把关于你的记忆全部删除。”
许梦婷叹口气:“我觉得忘了这些挺好的,请了茅医生过来,具体是他们两个人谈的,我知道的也就是记忆只能隐藏,无法删除,茅医生说阿昭给自己设置了一句密语,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就会想起所有的事情。我不确定他设置的是什么,只能尽量不让以前的人去打扰他。”
晏长雪问:“那天你们说了什么?”
“我觉得关键在你身上,”许梦婷并不想告诉晏长雪他们的谈话内容,起身说:“我让茅医生来找你。”
“我不想让阿昭再把我忘了。”晏长雪的目光一直落在阮昭身上,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产生一总错觉,也许,也许阮昭愿意喜欢他呢。
“随你。”许梦婷的脚步一顿,“不过我建议你先看一遍视频。”
她说的视频只会是阮昭自杀时留给晏长雪的那个,晏长雪把平板扣在手里许久没说法,直到心理医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