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去，就看见老班眼睛里多了些怜悯，他轻声说：“苏北，你不要慌。”
老班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渐渐远去：“你家长打电话来，说你妹妹出了点事，在市中心医院，你去一趟吧。”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手术室外面。
手术室门上面猩红的字体刺得他眼眶发酸，他倚着的墙壁冰凉，凉意直接透过单薄的衣服渗进了他的身体。
他却双目失焦，没有半点反应。
苏妈妈跪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着，呜咽声在空旷的走廊上缓慢地爬行。
他的父亲苏还是隔了好几个小时才从军/区回来的。
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他才微微抬了抬头。
莫名地，他的思绪开始泛空，脑海里冒出来的竟然第一个想法居然是：真神奇啊，他的父亲有朝一日会露出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苏还张了张嘴，声音竟然有些哑：“小夕怎么回事？”
苏妈妈哽咽着：“怪我……小夕误食了蟹肉……”
“她还有点感冒……直接引发了哮喘……”
他妹妹苏夕螃蟹过敏，而且有哮喘。
苏还整个人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怎么会误食的？家里不是不准出现蟹肉吗？”
“怪我……”苏妈妈放声大哭：“我想做给小北吃……我没想到……怪我……小夕，妈妈错了……”
那句话像是锥子，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身体，把他丢到了无间地狱。
他不清楚过了多久，等到他身体都僵直了，手术室的门才被推开。
护士的额头上全都是汗，她的目光缓慢地划过每一个人，轻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家属们请节哀。”
这一声，把他这整个夏天都染成了灰色。
“叮——叮——”
苏北一愣，从回忆中抽身出来，轻轻喘了两口气把手机找了出来。
——是小疯子。
看样子是在卧室的，坐在书桌面前一脸的百无聊赖，头上的呆毛一搭一搭的，茶色的眸子里有些稀碎的光。
他心里的阴霾像是被暖阳渐渐驱散开，接起来视频。
小疯子看到他挺高兴的，原本是趴在桌子上的，看到他就坐直了身体，抿着唇笑：“哥哥，吃饭了吗？”
江淮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目光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动作倏地一顿，难得地敏锐：“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苏北的唇角向上浮了几分：“没有。”
“也是，”小疯子点了点头，大言不惭：“就算不开心，看见男朋友也应该开心了。”
苏北轻笑了一声，“吃饭了？”
“嗯。”
苏北敲了下桌面：“作业呢？”
“……”江淮磨磨蹭蹭地把作业摸了出来，摊开。
然后他就听见对面的学神哥哥把他心里唯一的那点侥幸给敲碎了：“拿过来点，翻给我看。”
江淮：“哥哥……”
他这一声特意放软了声音，听着又粘又糯，带着很明显的撒娇意味。
奈何对面的学神哥哥就是不解风情：“快点，挨着翻。”
“……”
……
外面夜色渐浓。
昏暗的路灯下面，少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更加的清瘦。
她站在狭窄的楼道口，徘徊了好久，直到天边都高高挂起了月牙儿，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楼道。
她直直走到了楼道尽头，慢慢地摸出了钥匙开了门，还没有进去，门里面就飞出了一只拖鞋，擦着她的耳边“嘭”地一声被拍在墙上。
女人尖锐的声音响起来：“死丫头，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隔壁那些出去卖的都回来了，你比她们厉害啊？！”
“干脆不回来好了？正好，生了你这个赔钱玩意儿，读的什么东西书？看看你自己的成绩！还不如出去卖！！”
“好歹人家还能靠自己赚钱，你踏马花了这些钱读这些书，能有什么用？！”
男人从里面的卧室走出来，低声呵斥了一声：“你嚷嚷什么呢？！阿宝才睡着。”
他顿了一下，不含感情地看了一眼少女：“她爱回不回，都要成年了，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靠她靠不住，还不如专心把阿宝养大，本来就是个女娃子，读这么多书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的，彩礼拿了之后又不养我们，你在她身上白费那么多心思。”
女人冷哼了一声：“要不是阿宝来的晚，你以为我会让这个赔钱玩意儿读书？”
“算了算了，好歹他们学校有钱的少爷们也挺多的，赶快找个有钱的嫁了，把养她的成本拿回来。”
少女木着脸往里面走，宛如没有听到她的话。
突然，女人叫住了她，把一堆小孩子的衣服扔到了她脚边：“往哪儿走？这些衣服去洗了。”
少女抬起头：“我还要做作业。”
女人：“做作业？你这么迟才回来，这些时间不知道去做作业？我拿这么多钱供你读书，把你个小浪蹄子养大，还不能让你给你弟弟洗个衣服？！”
“老娘看你的书是读在狗肚子里去了！老娘还想着等你在一中混满了这三年，勾搭个有钱人，把养你的钱拿回来。好歹阿宝也是你弟弟，你有出息是不可能了，一个女娃子，能嫁出去就差不多了。”
“等你长大了才知道，血缘有多重要，以后你好好把弟弟抚养长大，两个人相互扶持，有个有能力的弟弟，你公家才能看得起你。”
少女忍无可忍，停下了捡地上衣服的动作：“衣服不可以洗衣机洗吗？”
女人理所当然地说：“你弟弟还没几个月，只能手洗。我白天照顾你弟弟已经这么累了，供你读书读了这么久，让你洗个衣服怎么了？”
少女站在原地，咬了咬唇，说：“那我为什么要养楚阿宝，楚阿宝又不是我生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女人嗤笑一声：“你一个女娃子以后能有什么生活？你以后不也是要养娃娃的，顺便养一下你弟弟怎么了？”
“哦，别人大公司都还有退休制度呢，我跟你爸爸老了，就不能退休了？让你养一下你弟弟还能委屈你了？都跟你说了是为你好！”
“再说了，我和你爸供你读了那么多书，你养你弟弟就当报恩了。”
少女眼眶慢慢地蓄满了泪：“我以后还不是要养你……”
“你好歹是个读书人，你不是没事儿干就要跟我讲道理？”女人高声说：“那我就跟你讲一讲道理，我没说让你养我们好吧？你一个女娃子能有什么出息？”
“我和你爸就只要你大学毕业以后，每个月给我们两个五千块钱，五千块钱很多吗？！”
少女气愤地回：“是不多，那你一个人怎么不能一个月挣五千块？？！我不过吗？”
“你一个人能用多少钱？”女人越想越气愤，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是想找打是吧？老娘还没跟你计较，这么晚回来？谁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些什么？”
她拿过旁边的衣架拆成的粗铁丝，夹杂破风的声音打在少女的背上：“楚黎书，老娘拿钱来供你读书还错了？”
“你在外面卖，老娘不说是觉得你大了，给你留个面子，你还觉得自己很光荣？！”
楚黎书梗着脖子回：“你让我在学校勾搭个有钱人，这就不是卖？”
女人手中的铁丝“啪啪”地打在她身上：“老娘是为你好？你不想读书就不要读了！反正你都这么大了……”
“哇——”卧室里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
门被推开，男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楚黎书粗声喊：“我告诉你楚黎书，你再发出一点声音，老子绝对弄死你！”
女人又“啪啪”地在她背上挥了几下，才丢下了铁丝，把小孩子抱过来：“阿宝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儿……阿宝不哭——快去洗衣服！”
楚黎书接触到男人的视线，微微缩了一下，咬了咬唇，捡起地上明显带着味道的衣服去了卫生间。
女人一边哄小孩子一边说：“别开热水，家里电费不是你开，你就不知道节省。”
楚黎书吸了吸鼻子，低声应了一声，“哦。”
……
第二天苏北走下楼的时候，看到很少这个点出现在家里的苏妈妈，桃花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不过他脸上丝毫不显，只向她点了点头：“妈，早。”
苏妈妈精致的眉眼间疲倦很明显，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让他过来吃饭。
吃到了一半，女人微微抬起头看他，轻声说：“你也长大了，妈妈想了想，也应该尊重你的想法，你……”
“是真的想和江家那孩子继续一起？”
苏北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微微颔首。
苏妈妈轻轻笑了笑：“也行吧，妈妈也相信你看的上的人应该也不差，不过小朋友应该还没成年吧？”
想到某个小疯子，苏北的眉眼间都多了几丝暖意：“嗯，他不久前刚满十七。”
“那还真是个小朋友，”不知道想到什么，苏妈妈的脸上出乎预料地多了些平时没有的柔和，“你爸爸还不知道，你自己通知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