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穆花了好长的时间才重新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找回视线的光明,然后他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徐语棋移动,生怕自己发出些许的声音会让徐语棋破碎。
不过陈穆的担忧显然是白费的。徐语棋完全没有注意到陈穆的出现,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应该,不该是这样的啊!”徐语棋抱紧了徐书言的身体,“捂不暖啊,为什么这么冷啊……为什么暖不起来啊!”
徐语棋已经不知道抱着徐书言在这个地方多久了,在徐书言从悬崖掉落之后,她俯身相随坠下,并且把想要上来帮忙的陈穆他们都赶走了。
然后,她们两人就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徐家的后院,而且徐家一个人的都没有,即使不用看徐语棋都能够感觉到徐府的荒凉,徐家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有她和徐书言。
姐姐……徐语棋想起徐书言坠落悬崖时那黯淡的目光,徐语棋一惊,握住了徐语棋的手,竟然发现姐姐的身体变得冰凉。
恐慌感顿时袭击了她,徐语棋痛苦地换着气,反复地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两个人都湿透了。连自己都觉得冷了,姐姐弱不禁风,又浑身湿透,身体变冷是自然的。
只要把水擦干就可以了,只要把姐姐衣服上的水拧干就可以了,晒晒太阳,吹吹风,姐姐一定可以暖和起来的。
所以接下来徐语棋所做的就是,拧干徐书言衣服上的水,拧干自己的衣袖,然后把徐书言脸上的水擦干,抱着徐语棋晒太阳,吹着风,啊,虽然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但是今天的天气真的好好啊,风吹过来是那么柔和,还带着花草的香味,阳光也是那么舒服。
好像回到了以前,她们还没有长大,陈穆也只是青葱年少,他们三人都是那么无忧无虑,懵懂着,快乐着,在她最喜欢的杏树下,看着飘洒的杏花,度过一天又一天。
但是为什么……徐语棋崩溃地把徐书言抱得更紧——为什么姐姐的身体还是那么冰冷。不可能,不可能,不应该啊!
“她去了……”陈穆站在徐语棋的身后,面若死灰。第一次,他亲眼看着一个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陈穆的目光无法从徐书言死灰的脸上移开视线。右手用力地抓住胸口,这里好痛。这个安静若水的女人,这个他只见过一个月的女人……
愧疚与后悔排山倒海地涌来,陈穆分不清,这到底是那个陈穆的情绪还是自己的。而看到徐语棋崩溃的样子,他却只能将这个让她心碎的事实鲜血淋漓地摆在她面前。
徐语棋迷茫地回过头,在看到陈穆的时候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抱紧了徐书言的尸体,失措狂躁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姐姐没有死。没有的,她怎么会死!”
“够了!”陈穆悲痛地斥责徐语棋,抓住徐语棋的手探向了徐书言的鼻下,没有,他们完全感受不到徐书言的鼻息。
“不会的,不会的啊!”徐语棋抱着头尖叫了起来,“这不可能啊。不该是这个时候死的啊。”
忽然,她明白了过来,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当时能够走出徐家,就是因为这个吗?
“就是因为这个吗?”徐语棋嘶声力竭,冲向那棵杏树,“你让我离开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个吗?为什么你要让爹爹死掉,让姐姐死掉,你说啊!把他们还给我!”
陈穆把徐语棋拉了回来,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徐语棋是那么用力,只要他稍微松开一点,她就会撞向那棵杏树。
“徐语棋,你冷静一点!”陈穆压制住徐语棋,“他们已经去了,你看清现实好不好?”
徐语棋的动作断片了一般地停了下来,陈穆能够感觉到在自己的怀抱下徐语棋的身体僵硬住了。他想问他怎么了,却感觉到手上一阵湿热。
徐语棋的泪水一颗颗地掉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晚上,该死掉的人应该是我啊,陪着爹爹去姑姑家的人是我,不是姐姐和你……”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徐语棋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恍惚间,陈穆又想起了徐语棋被关起来的理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是说那天晚上马车上的人,是徐语棋,而不是徐书言他们?”公孙策不敢置信地拔高了音量,低头看着展昭所指的那一页。
上面的内容和展昭他们所经历的完全就不同。他们的姑姑的确是要过生辰,但是那天徐父本来是打算独自一人去的,徐语棋却硬是缠着徐父要去。
于是,出发的时间从早上变成了接近傍晚的时候……“这是徐书言他们出发的时间。”白玉堂喃喃地说,当时的天气,真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出行。
继续看下去,展昭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那晚在他们出发之后就下了雨,而徐语棋和徐父搭乘的马车,在山上不慎坠下了悬崖。
不是徐书言,陈穆和徐父,而是徐语棋和徐父。往后翻去,他们三人看到的却是整个徐家笼罩在阴影下一步步地走向覆灭。
在听到徐语棋和徐父坠落悬崖之后的徐书言受了极大的刺激,陈穆强忍着悲痛下山寻找他们,最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徐语棋和徐父。
但是最后,徐父却还是死了。活下来的徐语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悲痛不已的姐姐和陈穆,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如果那个时候不是自己缠着父亲,他会早一步楚门,会在下雨之前就找到地方投宿……而不是像这样。
徐父的出现对徐家而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每一个人都是。徐书言在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之后一病不起,而徐语棋也因此大受打击。
陈穆痛苦,却又只能咬着牙抗下徐家的责任。徐父死了,他必须独自一人担起徐家全部的责任。安排徐父的葬礼,处理徐家全部的事情,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段时间,陈穆一个人陷入了混乱,但是命运却并没有停止捉弄他们。比如说在陈穆好不容易把徐府安顿下来,布庄却传来了染错布料的噩耗;
比如说好不容易徐书言恢复了一点,却在与徐语棋散心的时候遇到上门讨要说法的主顾;
比如说对方提出迎娶徐语棋,就可以不做追究的条件,徐语棋想也没想就闯了进去,告诉陈穆自己愿意,却被陈穆一口回绝。
多年之后,徐语棋仍然记得陈穆当夜在盛怒之中握住她的肩膀对她说的那些话,“徐语棋,你给我听着,徐家有什么困难,我会顶着,我陈穆虽然比不上岳父,但是绝对不会让你受这种屈辱。收起你那些愧疚感,你远比这些更有价值,你能做的事情有更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糟蹋你自己。”
然后,徐语棋收获了一个拥抱,时隔久矣的拥抱。那是两个同样悲伤的人,在冰冷的夜里相互安慰的拥抱。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门外,徐书言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收在了眼里。而她只是默默地离开。
那一晚徐语棋没有多说什么,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好几天闭门不出。陈穆也只是埋头处理这些麻烦事情。
在布庄上下都忙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徐语棋却收拾了妆容,带着疲倦的坚持到了布庄。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却只有陈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微笑着说了句,“你来了。”
之后陈穆和徐语棋两人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布庄的生意上,两个人一直同进同出。当布庄的生意终于尘埃落定,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徐书言了。
家里的情况虽然是安定了下来,但是徐书言的病却没有丝毫的起色。一开始,她还能在徐语棋的陪伴下在徐府走上一会儿,而现在,她只能一天天地卧病在床,唯一能让她看到外面风景的,就是那扇窗。
“油尽灯枯”。这是他们请遍了所有大夫之后他们给出的回答,徐书言的结局,只会是死亡,一步步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时间不会久。
他们努力地隐瞒,暗地里寻找名医,而徐书言却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只是平静地让他们好好陪着自己。
那时候,他们把每一天都当做徐书言的最后一天而活。看着小册子上的印记,展昭他们看得出来,在写下这个的时候,徐语棋是在哭泣的。
之后,徐书言就这样去世了,在徐父死后的半年,徐书言也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只告诉陈穆,好好照顾徐语棋,就这样子闭上了眼睛。
在徐书言死的时候,徐语棋的灵魂恐怕都已经剥离了,反复告诉自己,不痛,反正已经麻木了。而努力封在心底的泪水却在生辰那日看到徐书言贴身侍女送上来的锦盒时决堤。
在徐书言最后的时间里,她一个人留在房间的时候,她竟然帮她做了一件衣服,当做是妹妹的生日礼物。
那一夜,徐语棋抱着那件衣服哭了一夜,谁也不见。
徐书言死后,徐家的情况安定下来了,在徐语棋和陈穆的打理下,徐家的情况和以前相比也没有差别。但是徐语棋和陈穆之间的气氛却比以前更加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