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走 (谢淮生)

　　只推了一下，他就看见拿着食物进来的云芬琼。江沨顿时沉下脸，转着轮椅来到她面前，放低音量说道：“小淮还没醒，你自己先吃吧，我留了粥给他。”
　　云芬琼将目光从江淮身上收了回来，刚好碰到大儿子的视线，又突然移开目光，手不自觉地抓紧食品袋。
　　“那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外面吃吧。”她欲要转身，又回头说：“有什么事情叫我哈，妈妈就在外面。”
　　“妈。”
　　云芬琼被惊得猛地回头，“诶！……怎么了？”
　　江沨终究还是软了心，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们去外面说吧，我也没吃饭呢。”
　　母子二人来到了便利店的用餐区，面对面坐着。
　　云芬琼打开一份饭放到江沨面前，又把菜全部打开，推到他面前。
　　“你的呢？”江沨看着空空的食品袋，只有自己面前这一份饭。
　　“我不饿。”云芬琼微笑。“你先吃，我饿了我会自己去吃的。”
　　江沨拿起筷子搅了搅饭，“他呢？”
　　“他去工作了。”
　　他，指的自然是江杨山。
　　云芬琼知道两个儿子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失望透了，可是她还是选择江杨山。
　　“你们是不知道，你们爸爸自你们出事进医院以来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跑完医院，又要跑去律师所，还要解决公司的事，这样连着一个星期，他年纪也太了，也会吃不消。”
　　“妈妈希望你们能体谅一下你们爸爸。”
　　江沨早在刚才就放下了筷子，沉默不语。
　　云芬琼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没照顾好你们，妈妈对不起你们。”
　　他想找纸巾，可身上却什么也没有。
　　他见过江杨山打云芬琼，见过江杨山会给云芬琼道歉。发现过他们的情趣，听过他们的情话，见过他们恩爱的模样。
　　可他就是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过日子，这样的将就？
　　“你们爸爸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云芬琼强忍眼泪。
　　“你看你从出生到现在，你爸一直都对你很好。”
　　江沨皱眉，“那小……”
　　“小淮是我亲生的，他是你爸你儿子，也是你的亲弟弟。”云芬琼知道他要问什么，干脆抢先一步解释，然后再一下子全部说完。
　　“是我一个人的错。”
　　她不敢直视江沨，低头看着自己紧张的双手。
　　“当年，我还在一家公司上班，一次周年庆的时候，我喝醉了，和……公司老
　　板发生了关系。”
　　江沨也是十分惊讶，看着就快要把头埋进桌底的云芬琼，他双拳握紧，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怎么说，骂她还是安慰她。
　　他知道，一位母亲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这些，肯定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她也为了这个错误，忍受了很多年。
　　“你爸爸知道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给他和小淮做过亲子鉴定，可你爸爸就是不喜欢江淮。我曾经也求过他很多次，都没有用，反而这样就是每次都要提醒我自己犯的错误……”
　　她用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落而下。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这个妈妈。”云芬琼放下双手，看着江沨，“你们都是我亲生的，你们这样我也很心疼。当我看到你们一个一个被送进病房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它压得我都喘不过气了。”
　　江沨看着她捶打着她自己的胸膛，眼泪一下子也流了下来，可他一动不动。
　　“妈妈多希望躺在里面的是我自己。”云芬琼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变得死寂，“这样妈妈就解脱了。”
　　江沨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晚上十点半。
　　江沨洗完澡，在自己的病房呆呆坐了十几分钟，又来到805号病房门口。
　　他见到站在门口的云芬琼正面露担忧地从门上的小窗看着里面。
　　“妈，怎么了？”他因为坐着轮椅，所以不够高看见里面的情况。
　　云芬琼站在江沨面前，“刚才我想喂新买的粥给小淮，可他非要自己吃，还让我出来。”
　　江沨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妈，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跟小淮谈谈。”
　　她突然抓出江沨想要伸回去的手，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说：“那妈妈今天跟你说的事情……”
　　“放心吧妈，我知道的。”
　　“还有你爸爸非要送你出国的事……”云芬琼面露难色，“其实我是非常不同意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或者你们两兄弟商量一下。”
　　“嗯，我知道了。”江沨微笑。
　　云芬琼站直身子，“那我就先回家洗澡了，我很快回来。”
　　“好。”
　　“你跟小淮好好说啊。”
　　江沨无奈，“我会的。妈，你就先回去吧。”
　　云芬琼又看了看里面，见江淮还在小心翼翼地喝着粥。她这样看过去，本就没几两肉的江淮，现在更是消瘦了。
　　那有母亲不心疼孩子的。
　　她吸了吸鼻子，决然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

　　☆、准备长大

　　805病房里沉默了很久，直到江淮突然把面前的粥打翻在地，然后又猛地掀翻病床上的桌板，最后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最先让人注意的是那失焦的双眼。
　　“对不起……”
　　江沨将下意识伸出去的双手默默收了回来，抬头看着弟弟，说出了对不起这三个字。
　　江淮无神，“是我的错……”
　　“什么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出生就是个错误！”
　　“我讨厌你们！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的！”
　　江沨不想选择沉默，转动轮椅上前，伸手去抓住江淮，“小淮！你冷静点！你听听哥哥说的话！”
　　病床上的人没有挣扎，而且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他那流个不停的眼泪还滴到了江沨的手上。
　　他注意到弟弟那双空洞的眼睛，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江淮，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抓住江淮的手突然一下子使不上力气，为了不让弟弟发现他的异样，便收回了手。
　　“如果让你在我和宁轩韦之间选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江沨错愕，心里有些隐隐不安，“什么？”
　　“你明明听得很清楚。”
　　江淮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让他感觉到压抑、沉闷，这像是另一个江淮，一个终于爆发的江淮。
　　“这……为什么要选择？”江沨觉得江淮可能是在不满宁轩韦那天在学校对他那样。“你们俩性质都不一样，为什么要做选择？我要和你说的是……”
　　“你喜欢他。”
　　江沨听到这话，后面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眼神有些慌张，“你在说什么？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淮，你是不是因为最近一直呆在这个病房里，所以想的东西太多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面前的人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嘲意。“我是想了很多东西很多事情，我就是那种什么事都往坏处想的人，提前失望总好过突然失望，因为我明白了无论什么事情，到了最后，都是我自己来接受结果。”
　　江淮说的话已经令江沨一句也听不懂了，这些话不应该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说出口的，因为真的太沉重了。
　　以前的江淮，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他面前展露笑容，向他撒娇。自己受伤了，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说不要担心他。
　　江沨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化在嘴边的是一句，“那天在礼堂……你都看见了？……”
　　他还在心里侥幸过江淮不会看见不会知道，如果可以，他这一辈子都不想让江淮知道。
　　“我看见了。”江淮想哭的，但眼泪就是流不下来，反而心里有了抵触。
　　他抬头面向坐在轮椅上的江沨，深吸一口气，试着用平是的语气对他说，但还是不自觉的扭头看向别处。
　　“我……我当时整个人脑子很乱。……我试过去接受，或者说忘记，我不想知道的。”江淮看起来很苦恼很烦躁。
　　江沨红着眼看他，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身子看起来有些颤抖。“你还小，你还不懂。”
　　“……”江淮听到这句突然感觉到无力了。
　　因为他小，大家就都觉得他变得爱打架就是到了叛逆期；因为他小，他尝试反抗的时候，就是他在无理取闹；因为他小，说什么做什么都被说成是幼稚、不懂事。
　　江淮双手撑着膝盖，“我已经在准备长大了。”
　　“小淮，我……”
　　江淮抬手挡在他面前，“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你还有希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江杨山派来说服我的，反正我的决定已经做好了，我不想出国，我不想再和你们生活。”
　　“我每天过的都不开心，只要一想到你们我就不开心。你们三个最好都离开，离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我求求你们，最好现在就走！”
　　啪！
　　江沨全身都在用力，松开支撑在轮椅上的手，整个人往椅背砸，猛地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抓着扶手。
　　“你什么都是在想着你自己！”江沨看着咬牙坚持不让更多的眼泪流下，和哭声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