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明熠无疑是个合格甚至出色的战队经理，他知道电竞职业选手需要的是什么，也从不吝啬倾囊传授自己的经验，那些训练期蛰伏时候的苦，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更甜的糖。
如今，他们是打心里对宋明熠服气，也是打心底里对他生出感激。
这几个小伙子最高也才一米八五，这么团团抱着一米九多的宋明熠，活像是一堆人参果挂在树枝上，把跟在队员后面的教练给看笑了。
“这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啊？”教练笑眯眯地调侃道。
几个队员被他这个形容恶心到了，却也都展颜跟着哈哈一笑，大家纷纷放开了宋明熠，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说要请江不尤、教练和宋明熠吃饭。
宋明熠落后一步，伸手抚了抚被队员揉皱的衣角，把兴奋抱团的空间留给几个队员。
比赛结束之后是各种采访和视频拍摄。
宋明熠安排的空隙里去门口抽了根烟，一抬头就看到阮均正快步走过来。
“前辈！”阮均几乎是小跑着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恭喜前辈！”
宋明熠把唇间点燃的香烟拿开，忽然想起那次在商场外面碰到阮均时，他被烟呛住的模样。
明明不会抽烟，身上却带着和自己一样牌子口味的烟。
“这么高兴？”宋明熠问他。
阮均没说话，亮着眼睛点了点脑袋，动作十分轻快，一点儿没犹豫。
宋明熠又问：“替我高兴？”
阮均仍然没犹豫，点了点头。
他的情绪热烈而直白，不含任何隐瞒地摊开在明面上。
阮均表现的这么自然坦诚，不含一点儿杂质，让宋明熠一时有些犹豫。
会不会……是自己先入为主，想多了？
阮均到目前从没有过什么多余的行动，看起来似乎不少事情都是自己在自作主张。
兴许阮均只是单纯把自己当成尊重的前辈？
宋明熠面上不显，心里却沉了下去。
如果对方和自己的心思不一样，那他绝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把对方拖到这条路上。
他脑海中各种念头转了一圈，最后挑了两个问题问阮均：“为什么这么替我高兴？”
阮均微微昂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他从没说过这话，但是眼下时机正好。
阮均想着，忍下心中的羞耻感，毫不犹豫地说：“因为前辈是我偶像啊！”
宋明熠听完勾了勾唇，笑意却没到眼底。
他想了想，决定把这个选择交给对方：“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嗯？”
阮均眨了眨眼，想了想他这话的意思。
阮均心中时刻惦记着想打DOTA2，最近这段时间也准备和战队解约。因此听见这个问题，第一反应就是……我想打DOTA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他和宋明熠对视了半晌，前者心怀忐忑和些许兴奋，后者则是直接将牵着心的绳子拱手交出。
阮均看着宋明熠微微带笑的平静脸色，微妙地察觉出了一丝不对，但他酝酿已久的话早就到了嘴边，根本刹不住。
“有的！”他鼓起勇气。
宋明熠捏着烟的手指无声收紧。
“前辈，如果你未来还要带队打……”他隐去了可能是对方暗伤的那个游戏名，不愿破坏眼下的气氛，接着往下说：“我想加入你！”
宋明熠胸膛里的心跳顿了一拍，他听见自己问：“那天吃烤肉……你是不是也想跟我说这个？”
那天对方数次欲言又止，他都看在眼里。
阮均回忆了一下，心想前辈果然早就发觉了！
不愧是前辈！不愧是偶像！
他点头。
宋明熠仿佛看见，自己亲手交出的牵绳，飘然落了地。
原来他只是想进自己的战队、加入BMG俱乐部。
原来眼前人的心思，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宋明熠唇角勾起的弧度略有些僵硬，他低头看着手边的烟，把上面燃了一半的灰色烟灰抖落，借此遮盖手指一瞬的颤抖。
再抬头时，他神色已然如常，可在阮均眼里，却仿佛隐约隔着了一层什么东西，叫他看得不真切。
“我知道了。”宋明熠似是回答阮均，更像是兀自警告提醒自己。
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语言，才换上那套他惯用的社交面孔：“你是个不错的选手，如果我还带队、或者需要你，一定会告诉你。”
阮均得了肯定的答复，直把眼睛都笑出两个弯弯的月牙，里头满满当当勾着得偿所愿的愉悦。
宋明熠看着那分愉悦逐渐同自己断了勾连，唇边品出一分香烟的涩来。
他轻轻咳嗽一声，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该和他保持距离了。
“我还有事，先进去了。”宋明熠直接用指腹按灭了烟，火口的那么一点烫灼在他指腹，却根本捂不暖他手指的温度。
阮均站在原地，乖巧地点头，目送着宋明熠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二十三章
比赛结束的第二天，宋明熠去了此前为他正骨的医生那里。
老医生已经见了宋明熠很多面了，一看到他进办公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哟，来复诊了。”
宋明熠放下病例，在他跟前坐下，把手递到他跟前。
老医生捋了下袖子，把宋明熠伸出递来自己面前的食指摸了摸。他经验丰富，只一摸就知道骨头恢复成了什么样。
收手之后，老医生一边在病历上行云流水地写着什么，一边一心两用地问宋明熠：“恢复不错，有在坚持锻炼吧？”
宋明熠如今也不大能看得懂他的字迹，只是点头：“锻炼了。”她每天都在坚持打DOTA，不仅锻炼手，还练技术。
老医生又问：“下雨天感觉怎么样？”
宋明熠答：“有一点疼。在涂活血膏。”
老医生从眼镜后头斜眼看他：“谁家的？哪个牌子？”
宋明熠从手机里翻出购买记录给他看。是个泰国牌子的。
“哦，这个啊，涂吧，没啥坏处。”老医生说完，又低头去病历上写了点什么，“药我就不给你开了，你照这样继续复健就行，如果有什么问题尽快找我，没什么问题的话，过一年再来复诊。”说完就把宋明熠打发出去了。
宋明熠从医院五楼往下走，中途路过妇产科，看见不少成双成对的夫妻，还有或是怀里抱着、或是肚子里揣着的女人。他小心避开她们，径自坐了扶梯下楼。
宋明熠回去以后，先去找了江不尤。
江不尤新买了一套VR设备，正在办公室里玩《半条命2》，旁边的屏幕上出没着各种怪物，冷不丁从角落里窜出一个，能把江不尤吓得跳起来。
宋明熠坐在沙发上，耐心等着。
等到江不尤被吓得浑身冷汗、实在玩不下去，一摘头套，看见沙发后头的人，吓得差点没尖叫出声。
“我艹——你他妈怎么一声不吭坐这儿！我还以为——”是个怪呢！
宋明熠胆子大，并不怕这些，玩恐怖游戏都能面不改色，因此不太理解他为啥被吓成这样。
等他缓过劲儿来，宋明熠才跟他说正事：“我今天去了一趟医院，手好的差不多了。”
这是一句略有些突兀的话，和眼下的情形似乎并无关联，江不尤却很快听懂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绕到桌子后头喝了一杯水，一手撑着桌面一边问：“你想好了？真准备去搞事情了？”
这件事情，宋明熠岂止是想好了，他一开始便是这么计划的。
“《守望先锋》、PUBG、《王者》，三个冠军了。”他说，“这几个队伍就找现在的劲头下去，明年再给你拿三个冠军也没问题。”
他这一年来的严厉不只是为了出成绩，还是为了给手下带的几只战队立下固定规矩和训练模式，保证这种有效的出成绩办法在他离开之后也能继续发挥作用。
“我也该去准备拿我的冠军了。”宋明熠说。
“你一向都有计划的。”江不尤把水杯放下，叹了口气，在自己的电竞椅上坐了下来。
其实宋明熠先在跟他来说这件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反而颇有种“就该是这种时候”的预感。
他认识的宋明熠是一个天生适合赛场的人，让他来带队，虽不能说大材小用，但确实略微掩盖了他的光芒。
“你人都找齐了吗？”江不尤问他。
“差两个人，还在找，我心里有数的。”这么多年的兄弟，宋明熠并不瞒他。
江不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挥了挥手，神色仍然轻松：“去吧去吧，你早就该去了。”
宋明熠看着他，明白江不尤这是准他辞职了。
他胸中抒出一口气，仿佛多年的郁结终于疏通，梗固已久的脊椎也轻松了不少。临到离别关头，饶是他早有准备，也难免略有点不舍。
他这几年来亲自带出来三只队伍，每一个成绩都十分好看，眼下BMG俱乐部有这样的成绩和影响，有江不尤的运营在其中，也有他的努力在其中。
他感激江不尤的豁达照顾，想上前，像他们多年前夺冠时那样，给江不尤一个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