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熠问:“我每个月都给你们打钱,没有存款了吗?”
宋明熠每个月都会给家里打5千块钱,这是他出柜那一年,宋父的要求。
这么两三年来,他都在每月1号雷打不动地往家里汇钱。
宋父那边的声音却陡然凶狠了起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打钱就打钱,别废话!要不是你,我们哪里需要再生一个?你弟的生活费就该你出!”
宋明熠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他几乎都要认不得,这是小时候那个对他百般宠爱、一贯高大可靠的父亲了。他甚至想不明白,对方到底何至于此。
“宋明骅怎么了?”宋明熠问,“他还那么小,怎么就得了肺炎?”
宋父有些心虚地嗫喏了下,没法说是因为他们夫妻两个把人请到家里搓麻将搓的忘了形,没照顾好。
等他们送走客人,再去看房里的宋明骅的时候,不满1岁的小孩儿躺在窗边,因为亲生父母忘了关窗的疏忽,吹了一宿的冷风,湿透了的尿布也没有及时更换,就这么贴在小孩儿稚嫩的身体上,把宋明骅冻的直接发起了烧,睡的不省人事。
送到医院一看,才知道已经肺炎了。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宋父理不直气也壮,“赶紧打钱,我挂了。”
说完就直接掐断了线。
不到1岁的小孩儿得了肺炎,这听起来并不像非新手父母能干的事儿。
但亲弟弟的健康和生命安全摆在眼前,宋明熠没多少选择的余地。
他盘算了下自己账户里的存款,先给宋父汇过去了5w,还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每个月5千,加上你们的工资,你们每个月存下1万起码是有的。你告诉我钱都怎么花的,我再把剩下5万打给你。
他知道宋父肯定会看短信。
他倒不是不愿意把钱给宋父,只是宋父生平最好面子,以前就干过不少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宋明熠担心他这是重蹈覆辙。
毕竟宋父宋母在的那座小城,生活水平和消费水平都不算高,没理由能把钱花那么快。
果然,宋明熠转身去桌子边上拿根烟的功夫,宋父的短信就回了,回了长长的一串。
前头一半照例是骂宋明熠多管闲事的,中间一段是骂他不学好,打游戏不说,还喜欢男人——这也是老生常谈的挨骂理由了。
最后,则是催促宋明熠赶紧打钱过来。
只在中间一小段、一句话带过的地方,宋明熠找到了他要的答案。
宋父说,他和宋母双双辞职,提早退休了。
宋明熠立刻拨了一个电话回去,却被宋父直接掐断。
第二个、第三个,同样如此。
宋明熠翻出宋母手机号,打了过去。
宋母接的很快。
“喂?明熠啊……”宋母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难过,她比起宋父,情绪的拿捏上可好了不知一点,“你最近怎么样?忙吗?身体怎么样?”
若不是宋明熠从别的亲戚那里听见过是宋母怂恿宋父把他逐出家门、让他汇钱回家的转述,他都要以为,宋母当真是个对亲子关怀备至的温柔母亲了。
“你们两个都辞职了?”宋明熠直接问道。
宋母那边沉默了一下:“是啊,我身体实在是不好,你知道的,我这个岁数还能生下你弟弟,实在是……”
宋母生宋明熠的时候,不过才十九岁。可省下宋明骅的时候,已经四十三了,确实是鬼门关里走了一回。
宋母说了一圈,无非就是一个意思,她这个岁数,没有精力同时养小孩还工作了。
宋明熠对此表示理解:“那他呢?”宋明熠指的是宋父。
宋父两年前就不许宋明熠喊他喊爸了。
宋母有些犹豫:“他、他……”
接着那边就远远传来宋父的声音:“他打给你了?你把电话给我!”
宋母“唉”了一声,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便没声了。
宋父刚刚张口要骂,却被宋明熠先抢过了话头。
他的声音又低又有力:“因为我每个月给你们打钱,所以你才干脆也退休了是吗?你现在还在壮年,为什么要退休?既然退休了,为什么没把宋明骅照顾好,还让他发烧肺炎了?”
宋明熠一语中的,直接道出了缘由:“你们今天晚上,又把人拉来家里玩了。”
宋父捏着手机的脸青一阵紫一阵,无法反驳。
宋明熠又说:“你回去上班,剩下5万我就给你。”
回应他的是宋父更加难听的谩骂。
宋明熠面不改色听完,直到那边宋父后来骂累了,哑着嗓子问:“个狗日的,老子跟你说话你屁都不放一个?”
“大叔,”电话那边有陌生女人的声音响起,“你要吵别在病房外面吵好吧?里面的小孩全被你吵醒了。”
宋父火气蹭的一下就回来了:“老子……”
但他才刚开了个口,就有小孩父亲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你跟谁充老子?你走远一点打电话!再嘴里不干净吵吵嚷嚷我就把你丢出去。”
宋父这才骂骂咧咧地往医院外头走,但等他拿起电话却发现,手机已经暗了。
-
这天夜里下了点雨。
入冬以后,宋明熠明显发觉受过伤的食指反应有些迟钝,如今再一加上下雨,简直疼的没法睡觉。
他干脆翻身起床,去阳台上点燃了一根烟。
借着打火机的微弱火光,他才发觉自己拿着打火机的右手有些微微发抖。
准确来说,是食指在发抖。
他牙关一紧,把嘴里的烟头咬住,右手轻轻握住了左手。
窗外是一场急雨,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滴,砸在窗台和墙上,防雨檐遮不住这么大的风,有几滴雨便在砸着窗台的同时,溅在了宋明熠脸上。
他起初还盯着窗台走神,最后思绪便逐渐走远了。
他记得在自己在上大学之前,宋父虽然偶尔会有些严厉不讲道理,但大部分时候,还算是疼爱他的。
一切都在两年前,他拿到冠军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第十四章
那是两年前的9月,宋明熠三连冠不久的时候。
他那时已负盛名,一向爱面子的宋父也因为媒体铺天盖地的报告而接受了儿子“打游戏”的事实,甚至还因为同事看到新闻之后的一句夸赞而给宋明熠打了个电话。
就因为那一通主动关心的电话,宋明熠回了一趟家。
宋父宋母对电竞的职业冠军原本没什么概念,但是闻讯找来的记者和同事家中找上门的小孩都从侧面体现了宋明熠的成就,宋父宋母被这般花团锦簇的局势簇拥着,逐渐生出一股与有荣焉,就连早年因为宋明熠“不听话”而生出的怨怼也逐渐消散。
两周的相处,这个家庭仿佛回到了宋明熠入行以前时和谐的模样。
却不知,这才是关系恶化的真正开始。
在半个月的相处结束后,宋明熠离家之前,宋父宋母亲自下厨,做了满桌子他幼时爱吃的菜,饭桌上父子两个喝了酒,推心置腹地聊了很多。
宋父还向宋明熠自省说,他也知道自己有好面子的毛病,可惜这么多年改不了,全靠老婆和儿子担待着,希望以后儿子自己在外也要多加加油。
大概是气氛实在太好,加上几杯酒下肚之后,让宋明熠也催生出两分感性,于是在宋父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结婚的时候,他向宋父宋母出柜了。
彼时宋父半瓶白酒下肚,脸色已经被酒熏的通红,一听宋明熠这话,脸色顿时由红转青。
“你说什么?”宋父微微侧头问他。
宋明熠直觉不对,没有再重复,可宋父其实听清楚了,又追问了一遍:“你说你喜欢男人??就是老余他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那种喜欢男人?”
老余是宋父宋母的同事,他家仅有一个独生子,高中的时候就误打误撞向家里出柜了。
宋母也结结实实愣住,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也没有发现。
话已出口,没有撤回的余地了,宋明熠看着双亲陡然变色的脸,只能点点头。
之后便是一通兵荒马乱。
酒意上了头的宋父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朝宋明熠砸过去,饭、菜、碗、筷子,甚至酒瓶也抄起就扔,砸在墙脚边,碎了一地。
宋明熠被泼了一身的菜油酒水,狼狈躲闪。
“老子打死你个不孝子!个狗娘养的!”宋父嘴里喊着,砸完了手边的东西之后,怒火攻心之下干脆举起手边凳子朝宋明熠砸了过去。
距离太近,宋父又来势汹汹,宋明熠脚下踩到散落的菜滑了一下,就这么跌坐沙发上,为保护脑袋,只能用胳膊护住头。
那椅子是实木的,又钝又重的一下就这么砸在了宋明熠护着脑袋的右手上,手指登时就传来令人窒息的疼痛,宋明熠甚至还听见了骨头折裂的声音。
等他把手从后脑上拿下来一看,却见整个右手食指半截都以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他根本感受不到前半段手指的存在。
宋明熠当时就乱了心神,直接夺门而出去了医院。
那夜之后,他就暂别了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