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天赋。”
沈闻霁恢复正襟危坐,接茬夸得毫不违心,“后天的环境其实更重要,许多有天赋的孩子都是在长大的过程里慢慢被磨灭了灵气的。岑意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也要多亏您的引导和支持。”
父子俩各夸一遍,岑教授高兴得合不拢嘴,“哎呀,我也没做什么。他喜欢就让他玩嘛,开心就好。”
晚饭时餐桌上的聊天氛围其乐融融,只有岑意听得一脸震惊。
沈闻霁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原来社交技能还可以根据环境和对象自动提升?
岑教授还挺喜欢他,餐桌上跟他说的话比跟自己儿子说得还多。岑意一时失宠,顿觉自己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小宝贝了,不满地寻求存在感,“我想吃笋片。”
沈闻霁顺手夹了给他,“昂。”
“……”
同样去为他夹菜,沈闻霁的筷子比岑教授还快半拍,熟练得仿佛条件反射,不像是第一次有的举动。
岑教授聊天的兴致顿时消减,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重新打量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他家饭桌上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的alpha。
沈闻霁已经动手了才意识到不对,筷子在空中停顿后向岑意的碗里转弯。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显然已经晚了。
岑教授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不少。
只有岑意对餐桌上的诡异气氛一无所知,说昂就昂习惯性等投喂,昂了口空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家,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岑教授主持局面,清清嗓开口道,“我请了一天的假。意意啊,明天爸爸再带你去陈医生那好好看一看。”
陈医生是负责岑意的主治医师,打交道多年,已经是他们家的老朋友了,对岑意的情况也掌握得最透彻。
可花了一天时间做完一系列检查,他得出的结论却也一样,“各方面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意意眼睛没有问题。”
岑教授原本以为是外面的医生不行,听他也这么说就开始着急了,“那这可怎么办?没有问题,怎么好端端地会看不见呢?”
陈医生经验更丰富些,沉思片刻后,给出另一个方向,“虽然病状表现在眼睛上,但不一定眼睛本身出了问题。有没有考虑过去做一下心理咨询?”
他放轻声音,对岑意说,“现在那边的科室应该还没有下班,我可以打个电话帮你预约一下。”
来做心理咨询的患者比想象中更多,每一例的谈话时间都不短。等待时岑教授接到学校的电话,不得已先赶回去,留沈闻霁在这陪岑意。
看得出他对此没报太大希望,只是遵医嘱做完剩下的流程罢了。岑意却有些不安,坐在诊室外的长凳上忐忑地等,手里的衣角揉得发皱,“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啊……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不想活了。”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只有抑郁到对人生失去意念的人才会需要来看心理医生。
沈闻霁靠墙站在旁边,瞥了眼自己正在遭罪的衣角,抬手放在他头顶以示安慰,“没什么可怕的。燕凡以前也给我找过不少,聊聊天就结束了。”
原来有经验的人就在身边。岑意抬起头,发丝蹭过他的掌心,“那你们都聊什么?”
“大概……就问我为什么过得不开心,之类的。”
沈闻霁已经不太记得那些千篇一律的交谈,因为大多都对他没什么用处。
“那你怎么回答啊?”
“我说我就是这样。”
沈闻霁音调平平:“这世界上人那么多,有人过得开心就有人过得不开心。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用管我。”
“……”
岑意被他语气里“管好你自己”的嫌弃逗笑了,等待被叫去谈话的时间也变得没那么煎熬。终于轮到自己时,进入咨询室单独对谈。
沈闻霁带他进来后就被医生要求退到了门外。岑意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对面的人身上,虽然看不见,但只听声音也能知道,应该是位温柔的姐姐,聊天时也并不勉强病人说出自己许多隐私。聊天节奏舒缓,如沐春风。
岑意从戒备中放松下来,逐渐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现状。将近一个小时过去,对面的姐姐说,“或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你在抵触现在的生活。”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我当然想快点好起来。”
“别着急回答。意意,静下心来,你有没有想过好起来之后的生活?当你的身体恢复正常以后,是不是生活也会恢复到失明前的状态?”
她说,“那个状态令你不满,或者说抵触,对不对?”
“……”
岑意沉默了。
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思考过出道之后的生活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一个显著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每一天都在跟着行程跑,休息时间太宝贵,都要抓紧用来睡觉。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抱怨什么。Eureka里每一个人都在经历和他一样的工作,而大家都好好地消化了,没道理只有他接受不来。
但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不得不停下来的理由呢?比如——失明?
“我不知道……但即使真的抵触,也没办法啊。”
岑意双手放在腿上,焦虑地不断交缠手指,低声说,“那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不用紧张,其实我们都是这样,尤其现在城市里,人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常常就是因为要面对这些可能不喜欢,但不得不做的事。”
她说,“但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与其抵触地完成,不如转换一下心情怎么样?”
“怎么……转换?”
“去设定一个更高的目标。想象那些必须要做的事是一架□□,通向最终的目标。现在费力爬上去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去实现那个目标而做出的努力——是你自发地去做,而不是被迫地完成了。”
回家的路上,岑意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这段话。晚饭时也是心事重重地模样,吃完饭就回到房间里自己待着。
岑教授看得更加担心,“是不是心理咨询出了什么问题?”
沈闻霁代为安慰。
“没事,让他自己安静地想一想会更好。”
今天原本有团体活动的,同时宣布了新歌新舞台的筹备消息。因为私人原因而缺席Eureka的岑意在粉丝间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有人猜测他将不被允许参与新歌的筹备工作。一时间阴谋论横行。
被沈闻霁的方法启迪后,岑意发现可以通过语音播放来玩手机,靠着人工提醒音一步步听到了漫天的留言。
在对他的质疑声之外,更多的声音是在对Eureka的发展表示悲观。这个刚刚度过选秀辉煌期的男团,也不可避免地走入短暂闪耀后光芒黯淡的时期,甚至要通过这种新闻来博取眼球,才能找回一点昔日的关注度。
自己挨骂怎样都没关系,但岑意听不得大家因为他而挨骂。尤其工作结束之后,无论群里还是一对一私聊,大家都在关心他的状况如何。
他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丢开手机拉起被子蒙头缩进去。
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每一天对Eureka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未消失,新歌排练,路透的上班图里唯独岑意缺席。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想要复明,即使要回到一个月前那样繁重的行程也无所谓。但每一天睁开眼睛,得到的都只有失望。
一天又一天,转眼又是一周过去,漫无希望地向前延伸着。
像是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那样,残忍地向前延伸着。
岑教授出门去上班时,家里只有沈闻霁陪着他。但他不怎么离开自己的房间,沈闻霁也很难跟他说话。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好像分隔在两个空间里。
只有音乐,在任何空间里都能自由流淌。客厅一角放着他的吉他,沈闻霁拿起来就会弹一整个下午。琴声传到卧室,岑意靠在门上听一整个下午,闭上眼睛,好像能看到他第一次教自己弹吉他时的模样。
好想再看一次。
“我想退团。”
回家一周后,岑意把这决定平静地摆在餐桌上,“还没有告诉经纪人和祁燃他们。我想了很多天……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无论是对我还是对Eureka。”
无法复明的焦虑和负罪感与日俱增,变成让他无法复明的心理压力,陷入看不见尽头的恶性循环。
一起做过几个月的练习生,他知道其他人有多优秀。没有他的拖累,Eureka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我想过了,就待在家里自己做做音乐也挺好的。本来我……也没有想过要当那种,很了不起的大明星啊之类的人。就算哪一天恢复了也不遗憾。”
岑意笑笑说,“爸,这样您也会更放心吧?我不会再过得那么辛苦了,就在家里……每天都陪着您。就像您期望的那样。”
他看不见岑教授变了脸色。不知道有多久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岑意,你可不是这样的孩子。”
“你向来都是有主见的孩子,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但这次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这么多年你都坚持下来了……做了多少场手术,吃了多少苦头!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我期望的,是你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即使担心你,唠叨你几句,可永远都不会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