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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梁 (楚山晓)


  “你还不是蹲码头呢?”
  码头很冷,黄浦江的风呼呼吹着,梁桢裹紧了风衣等着船支进港,然后挥舞小旗告诉他们,巡捕临检。船停靠在岸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梁桢望了一眼,只有一片水花。
  “阿毛,下水,”马润粼已经动手扒阿毛的衣服了,“把那东西给我捞上来。动作快点,别让杜金城那队人给抢了。”
  阿毛哆哆嗦嗦跳进了黄浦江里,船上的水手立刻解释说是船锚,马润粼一脸你看我信你吗的表情,握着警棍走上去。梁桢跟在他身后,来到了船上的货仓,掀开其中一个木箱子:“马探长,是一些陶罐。”
  “其余的都是?”马润粼问水手,后者接连点头。他伸手摸向其中一个陶罐,拎起来掂量两下,随即脸色一变,对梁桢说道:“抓住他!”
  梁桢身体比脑袋反应快,向前一步扭住水手的胳膊,抬腿把库房的门关上,断了另一个水手的退路。随即他把手里扭着的这个人往另一个人身上一顶,俩水手纷纷摔到地上,梁桢用膝盖按住上面那人的肚子:“别动!”
  “身手不错啊,”马润粼笑着说道,“也是提前补习的?”
  “嗯,”梁桢点点头,糊弄过去,“马哥,有哪里不对劲吗?”
  马润粼将陶罐往箱子角上一磕,陶罐竟然没有破碎,只是出现了一道裂纹,露出中间的黑色胶状固体:“重量。你闻闻这是什么?”他把陶罐扔到梁桢面前的木箱上面,隔着这么远,梁桢就能闻到鸦片的味道。这东西害死了好多人,梁桢这样想着,更加用力踩住水手的肚子。
  “我说我说,官爷,饶命啊,”水手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我们是远东贸易社的船。”
  马润粼摇摇头:“谁不知道那是家空壳公司,到底是谁给你们下的单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官爷,我真不知道了。我们的管事的,刚才跳下水了,他知道,他准知道!”
  梁桢铐着这两个人回到了岸上,阿毛也爬了上来,冻得哆哆嗦嗦的。他是水鬼出身,但是仍没抓住跳下水的人。马润粼把自己的风衣给阿毛披上,转身对梁桢说道:“让捕房派人来查封吧,然后跟水警联系一下。”
  “是!”
  2.失踪
  今天是大年二十七,梁桢本来计划好和段士渊一起去川菜馆吃饭,但是要下班了,段士渊临时毁约,因为他被新政府的人邀请参加一个什么什么舞会。梁桢在电话里没听清,但是他能听出来段士渊满含歉意,所以也没那么委屈。
  更何况段士渊答应送他一块新的腕表,他最喜欢的百年灵银色链条的导航款。
  所以他准备去查一下赵向明的踪迹,看看他是在哪家窑子流连忘返。于是他第一站来到了高哲思,特地问了赵妍有没有见过赵向明。坐在吧台前休息的赵妍扫了扫上一个客人落在她肩上的烟灰,说道:“没见过。再说,你一点诚意都没有。”
  梁桢抿了抿嘴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二十块的法币,说道:“够吗?我就带了这么多。”
  “这位先生,”酒保以为他就是普通的客人,笑着说道,“您这可不算是大方,前几天有位公子哥,一出手就是五十块钱,都打赏给了我们舞厅当红的小玫瑰。好像,好像就姓赵。”
  梁桢把那二十收了起来,转身问道:“他是不是中等身材,比我高一些,三七分头,脸颊胖乎乎的?”
  “对对对,”酒保接连点头,“他那天出手真的阔绰,所以我看了好几眼,记得很清楚。他说话还有些北方口音,但是上海话说的也很好。”梁桢将这二十块钱递给酒保,但是自己的两根指头还紧紧夹着另一头。酒保拽了两下才明白对方的意思,赶忙说道:“之后他就跟小玫瑰走了,小玫瑰就是台上领头跳舞那个。”
  梁桢松了手,整整衣服往舞台方向走。赵妍跟上去,低声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因为她比你年轻貌美?”
  “你太毒舌了,这样很难找到媳妇的。”
  “你还说我呢?”一首关于玫瑰和爱情的歌曲结束了,舞女们纷纷下台,梁桢拦住了小玫瑰。年轻漂亮的姑娘以为他是狂热的追随者,张嘴想喊,却被一张巡捕的证件挡住了视线,呼救声卡在嗓子里。
  于是小玫瑰清清嗓子,说道:“我不想招惹任何事,官爷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你认识赵向明?”梁桢看她点头,追问道,“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小玫瑰想了片刻,说道:“前天晚上,他给了我五十块钱,想独处,我答应了,但是来了两个小哥将他叫走了,说是有更好玩的事情。白赚了五十块钱,我还跟他说,下次需要重新付。”
  “什么小哥?”
  “一对兄弟,都是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镜,好像姓孔。”
  梁桢心下了然,朝小玫瑰说了句谢谢,然后快速走出高哲思舞厅。孔家兄弟都是书画会的人,能比美女更好玩的会有什么,赌博,还是……梁桢甩了甩脑袋,赵向明虽然放浪,但是不至于没有底线吧。
  他骑着哈雷来到了孔家别墅的门口,坐落在山中富人区的如同城堡一般的别墅,没有一砖一瓦不彰显富贵的气派。但是这里是北部华界,所以巡捕的证件失了效,梁桢只能客客气气问门房,能否见一见孔家少爷。
  门房也是狗仗人势,用下巴看人:“不在家。”
  “我有急事。”
  “我来吧,”修剪花草的人直起了腰,不是什么花匠,而是那天见过的孔家弟弟,“我叫孔珧,小段先生,咱们之前见过,你还记得吗?”他摘下手套,扫了扫身上的落叶,穿上门房递过来的外衣。
  梁桢把来意说明了,孔珧点头听着。
  末了,他带着歉意说道:“那天我大哥带他去了一家具乐部,之后就再没见过了。我怕是帮不上小段先生的忙。”
  “俱乐部?能带我去看看吗?”
  “抱歉,我还有事……”孔珧一抬头,梁桢目光灼灼望向他,竟让他一时哑然。他摸不准梁桢的脾气,毕竟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跟巡捕打起来也不占优势,于是孔珧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低声道:“那,那我带你去?”
  “多谢。”
  孔珧从没骑过摩托车,从后座上下来的时候,抱着树干吐了五分钟,腿都是软的。梁桢有点看不下去了,去路边给他买了一瓶汽水,让他漱漱口,随后问道:“你在新政府做事的,是什么职位?”
  “我,咳咳,”孔珧被汽水呛了一口,又是一阵咳嗽,半天才缓过来,“我就是给我大哥开车的。”
  行吧。梁桢叹了口气,这位少爷怕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是这家绅士俱乐部?”
  “小段先生,”孔珧把空了的汽水瓶子放到地上,摸出手帕抹了抹嘴,“你刚回到上海,可能还不清楚,这其实是一家地下烟馆。”梁桢没说话,攥紧了拳头,孔珧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他没听懂,继续说道:“嗐,就是偷偷吸鸦片的地方。”
  梁桢整了整衣服,抬腿走进去,迎面进来一个小姑娘,问他是不是会员。孔珧立刻挤到他面前,小姑娘认得他,于是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这种地方最好还是少看少问,咱们小心点,”孔珧带他来到了前天招待赵向明的房间,“喏,就是这里。我把他们送来之后就回家了,大哥是第二天早上回的家。至于赵向明,我就不知道了。”
  梁桢走进去查看一圈,就算有什么痕迹,很大概率也已经被服务生清除掉了。他蹲下去观察那些欧式家具,沙发和茶几的角落都没放过。还有一个麻将桌,只能闻到淡淡的烟味。
  麻将桌的一角有一块痕迹,梁桢用指腹触碰,好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刻上的文字。“也许是钥匙,”孔珧忽然开口,注意到梁桢怀疑的目光之后补上一句,“我瞎猜的。”
  梁桢将这个奇怪的痕迹记在心里,然后起身:“我能问问这里的接待人员吗?”
  “最好不要,”孔珧摇摇头,面露难色,“这家店有日本人参股。你用我的会员进来的,我不想惹麻烦。小段先生,拜托了,我大哥要是知道,会杀了我的。”
  梁桢把孔珧送回了家,然后开车回君临别院。别墅只有二楼的次卧亮着灯,透过窗帘的剪影判断,秦月朗似乎在看书。梁桢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她在入侵这个家——他的领地意识很强。
  “秦姐姐,”梁桢打开门,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楼梯口的秦月朗打招呼,“我叔叔睡了吗?”
  “他还没回来呢。”秦月朗端着茶杯,看样子是出来接水的。
  梁桢抬手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段士渊竟然还没回来。他今晚要跟谁吃饭来着,梁桢心里想,新政府的人,汪精卫的走狗们正在邀请北城商会入伙。不知道叔叔会怎么选择,中国人的良知还是安稳立足的金钱。
  段士渊的司机卢九早上六点的时候疯狂敲门,然后抓住睡眼朦胧来开门的梁桢,激动地说道:“有人,有人把老板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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