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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梁 (楚山晓)


  这么看来,之前的案子,都没人报失踪,也是因为一人生地不熟,二没人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梁桢和威廉回到包子铺见了高承志,把经过都说明了。高承志终于答应,让锄奸队去试探试探这个李斯特,如果真的是日本人派来的,就问清原由,然后除掉。高承志喃喃两声:“为什么是个银行家呢……”
  “或许他们想取代的,都是有特殊职能的人,比如……”梁桢忽然不说了。
  高承志也有所启发:“比如之前派来上海的锄奸队副队长,他一来,锄奸队就暴露了,几乎全军覆没。我说,怎么那人长得和描述的差距有点大呢,原来是被人给顶替了!小段,你是不是也想说这个?”
  “我……”梁桢脑海里闪过的其实是段思,但他只是顺着高承志的话点了点头。
  离开的路上,威廉忽然开始哼歌,是梁桢听不懂的外文:“你唱的是什么?”
  “突然想起来的,我妈妈哄我睡觉的时候哼的歌,”威廉有缺陷,他不懂得什么是亲情,也无法体会思念的痛苦,只是觉得不舒服,“我想唱这首歌,我只是想唱而已。”
  “你想你的妈妈了。”
  威廉忽然顿住,然后猛然点头:“对的,我想我的妈妈了。你说,老高什么时候会给我妈妈办签证呢?”
  “大约……快了吧。”


第十九章 奈何
  “你听说了吗,上个月76号在租界抓了一个中法混血,叫贝朗热,”马润粼扬了扬手里的报纸,“他说自己是法国报纸的自由评论家,但是法国不承认,说他是德国间谍,德国也不承认,想抓回去审判。他害怕了,就说自己是中国人,应该拥有中国国籍。今天他被枪决,也不知道到底审出来什么。”
  梁桢对于这种新闻已经麻木了。那些长着欧洲面孔的特权阶层,只会面临两种结果,一是被无罪释放继续花天酒地,二就是被快速处决,和他知道的秘密一起长眠于地下。而中国人,在上海滩,更多会走向第二种结果。
  “小段,写什么呢,看看报纸啊?”
  梁桢摇摇头:“结案报告。钟表行洗钱的案子,张一平说结案。”梁桢上周才开始调查那家以修复古董表的名义走账洗钱的钟表行,刚刚查清楚他们账本和实际营业的出入,张一平就让他抓了老板结案。
  马润粼拍拍他肩膀:“好好干。”
  “马哥,你怎么这么开心?”
  “你嫂子的病快治好了。唉,不跟你说了,今天下午有外宾来租界,我带人设路障去了。”
  梁桢和他挥手告别,然后继续低头抄抄写写。写完一页,他伸伸胳膊,顺手拿过那张报纸。贝朗热的死讯占了半个版面,各种外国人写的阴谋论满天飞,还包括梁桢的那个监视对象,玛利亚公主。
  报纸第二页是一则新闻,北城商会收购了万家的矿场,看万颉最近的举动,他好像要离开上海,去哈尔滨。他不是一个会对日本人高压低头的人,也不是真正的卖国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要去找他弟弟牺牲的真相。
  如此执着又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事情,梁桢佩服。
  这则新闻的配图吸引了梁桢的注意,除了段士渊、李大河等人,北城商会的代表还有段思。报纸写,她是日语翻译,还用括号标注,此人是段士渊的胞妹。梁桢想到段思说话那蚊子一般的声音就难受。偏偏她是真的有病。
  所以晚上回家,梁桢只吃了半碗饭。
  段思和段士渊讨论生意上的事情,细声细语说道:“士渊哥,跟大通株式会社的合同书我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呀,为什么延缓?”
  “合同问题是借口,大通说是反战派,其实背后有好多发战争横财的财阀。”
  “啊,是这样啊,抱歉我没查清楚。看来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梁桢把碗放下,力气有点大,段士渊回头看他:“怎么了三千?”梁桢摇摇头,段士渊见他脸色难看直接伸手摸他额头,梁桢想躲没躲过,脸颊蹭过段士渊温热的掌心。“有点热。这孩子,告诉你了,春天也冷,还没到穿单衣的时候。”
  “我没生病
  ”梁桢看了一眼段士渊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伸手拿过来披上,“但可能是有点冷。”
  “新买的西装,别给我淋上糖醋汁。对了三千,德顺成衣厂换了总经理,你改天去见一下,聊一聊,”段士渊揉两下梁桢的后脑勺,“不想去啊?好吧,段思,麻烦你明天去德顺那边见见程经理。”
  梁桢躲开段士渊的手:“叔叔,我去。”
  段士渊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不用点儿手段还真是管不住这孩子。
  梁桢对段思的怀疑一直没有打消,尤其是锄奸队确定了新队长和李斯特被人替换后,那具不能确定身份的女尸在梁桢眼里,有极大可能是段思——一样的身高、体重,甚至都有日式衣着留下的痕迹。
  所以吃完饭之后,梁桢借口上夜班,从别墅出来,打算去查查这件事。军统扯皮,巡捕房都是吃干饭的,他只能靠自己。最近有外宾来访,宵禁更严,好在梁桢用证件通过了关卡。
  但是他没能顺利到达杀人案的案发地点,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肩膀,一回头竟然是在俱乐部里见过的阿泰。对方操这一口南洋口音,开心地打招呼:“帅哥!又见到你了!我们这么有缘,总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我,”梁桢不想跟他纠缠,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说道,“我叫大黑。”
  “怎么可能,你看起来是书香门第的小公子,怎么样得是‘颂文’、‘长安’一类的名字吧。”阿泰笑得花枝招展。
  “你也不可能叫阿泰吧,”梁桢嘟囔一句,发觉阿泰要凑过来的时候立刻后撤一步,“抱歉,我还有事,赶时间。”
  阿泰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不耐烦,拦住去路:“你身上很香,是另一个男人的香水吧?他应该还没回应你,所以你才会一个人去那种酒吧。他是谁?同事?旧同学?”梁桢绕过他朝前走,阿泰提高了声音:“既然他没有回应,说明我们还可以发生新的故事。”
  “不会的,”梁桢站住,冷冷说道,“没有可能。”阿泰靠近,梁桢迅速后退几步。不能怪他疑神疑鬼,他就是觉得这个阿泰有些不对劲,像是来碰瓷的。
  不过这矮个子南洋佬还没摔下喊疼,远远走来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打头的就是杜金城,刚刚撤完路障腰酸背痛的,好巧不巧碰到了他最烦的少爷兵,立刻就走过来嘲讽一番:“你朋友啊?”
  “不是。”梁桢心里烦躁得很,被这个人缠上,他是彻底没办法去查案发现场了。一回头,那个阿泰已经一边抛媚眼一边离开了。梁桢感觉被人耍了,但是他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然后打了个喷嚏——1941年的上海春天的确有点冷。
  梁桢为了演足加班的戏份,不得不跟杜金城一起搬完了剩下两条街的路障。但是也有所收获,杜金城没那么嫌弃他了,反而跟他聊了一个半小时的头牌小玫瑰。小玫瑰的初恋啊,小玫瑰的金主啊,小玫瑰生孩子的谣传啊,梁桢几乎掌握了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他想,在战场上,一起扛着枪冲锋陷阵一次,热血洒在脸上,黄土沾了满身,那就是一辈子的同袍挚友。搬路障也差不多。有时候交朋友其实挺简单的,但交的多深,就要看有没有为对方拼过命了。
  他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带着一身寒气洗了个冷水澡,直接钻进被窝。第二天早上被段士渊起床的动作弄醒,刚想说话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咳嗽两声才扯开,说出话来沙哑得很。
  “三千,你昨晚是不是出的外勤?”段士渊看他点头,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这么热。小孩,我让你多穿点衣服你没听见啊?”梁桢委屈得抽抽鼻子,把被子拢到下巴。段士渊没脾气了,说道:“躺好了,我去把火炉拿过来,顺便让刘妈给你煮点中药。”
  西药是管制品,段士渊这种人可以弄到,但是他弄到的全都给了照相馆。
  “叔叔,我得去请假。”
  “躺着别动,我一会儿给张一平打个电话。瞪什么眼啊?还在乎人家说你少爷兵呢?你就是个少爷兵,都不知道穿衣服,上海的春寒多冷你都不记得了?仗着自己年轻胡乱作,就该让你长点儿记性。”
  “没多大的事,冒冒汗就行,我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小感冒不用吃药。”
  “等你老了风湿关节炎看你怎么办!”
  “我老了你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段士渊不说话了,抿着嘴唇盯着他看。梁桢被他看得发毛,有一瞬间觉得他要生气。但是段士渊最后笑了,也有可能是被气笑的。他其实在想,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照顾这个孩子。或者说,梁桢已经不是孩子,不需要他照顾了。
  “叔叔……”
  “行了别贫了。我去给你拿火炉。”
  2.锒铛
  梁桢睡了一天,被窗户外面要饭的敲盆吵醒了。刘妈赶走要饭的,给他端过来一碗中药。梁桢问了句怎么回事,刘妈说道:“嗐,前线下来的逃兵,瘸了条腿,非说是受伤退役,其实就是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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