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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骗子 (楚山晓)


  “他就是被那个新来的师爷鬼迷了心窍,不杀人就罢了,还不让勾搭村姑,爷我看上她们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徐剑意识到跑了题又赶紧回头望向陈君诺,猥琐一笑,“要不然这样,我就把这玩意放在裤兜里,你来摸出来。”
  3.落泪
  他说完拿出那个沈桀家传的戒指,放进右侧裤子口袋,刻意仰头挺胸等着陈君诺来拿。陈君诺就要一拳打过去,被沈濯拦住了。他使劲眨眨眼,然后绕过陈君诺站到徐剑身前,伸手往自己西装口袋里摸。
  咔嚓咔嚓全都是上膛的声音,沈濯一个激灵,拿出来的烟盒从手里脱落,他又急忙弯腰去捡,总算是在落地之前把这盒不算便宜的滤嘴进口烟给救了。但是一抬头,徐剑距离他就十来厘米的距离,有些尴尬。
  徐剑也知道尴尬,后退一步,沈濯忙狗腿地给他点上烟,说道:“消消气消消气,咱们都在泺城混,低头不见抬头见,伤了和气多不好。这戒指我们就不要了,改天给您送几瓶好酒,您看是喜欢啤的白的红的?要不一样给您来一箱。”
  “两箱!”
  “得得得,每样两箱,改天就给您送过来。”沈濯点头哈腰哄好了这尊大佛,转身往回走。陈君诺不愿离开,但是沈濯不知哪来的力气和胆子竟把她扯着转了个圈,拽着一起走。
  “二嫂,”沈濯确定背后这些人看不见自己的小动作,才抖了抖袖子,张开手露出一个金色戒指,镶嵌着祖母绿的宝石,“走快点,不然就露馅了。”
  他们绕过树林回到车边,沈濯一抬头,却发现黑色别克后面还有另一辆车,阿强身边站着另一个人。阿强低着头双手紧握,哆哆嗦嗦说道:“大小姐,对,对不起……”
  “阿姐,”沈濯的心忽然慌了,抛下陈君诺快步走过去,磕磕绊绊说道,“阿姐,您听我说。”
  “元烈去哪了!”沈筠眼中带着泪,声音沙哑,指责声中是无尽的哀伤苦楚,“你们还要骗家里人到什么时候!”
  沈濯看不得姐姐哭,急忙扶住她说道:“二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沈濯天生圆润的性格,用嬉皮笑脸包裹起内心的脆弱,他和沈桀一胞双生,他又如何不会痛苦难受。每一次新的线索都会将希望拔高,然后现实再将他从云端狠狠踹下,遍体鳞伤,最后看到什么都会是黯淡无光的。
  就如同陈君诺一样,他们心里都清楚,沈桀十有八九已经葬身河底泥沙之中,黄河的暗流凶猛急促,想要找到尸首都是大海捞针。
  沈筠倚靠在弟弟肩头抽噎,她有预感,那天回到家的人不是二弟。她的二弟,眼睛永远是柔和深邃的,但是沈濯,一如小时候一般,把所有的精明伶俐写在脸上,举止投足间彰显著少年人的肆意洒脱。
  家宴之时,沈筠注意到,“元烈”把所有的鱼肉都推到一边,却喜欢吃粉蒸排骨。他和陈君诺之间的遥远距离甚至都算不上“发乎情止乎礼”,半分情字都看不到,反倒是齐修远来的那天,他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沈濯将沈筠轻轻搂住,姐姐为这个家牺牲了太多,三十而立尚未嫁娶,每个月赚的钱全都拿来补贴家用。他怎么忍心让阿姐知道如此惨痛的消息。
  “阿姐,”陈君诺率先开口了,“事到如今,实话实说,是希望渺茫。”
  “他到底在做什么呀,为什么出事了都不能告诉我们?”沈筠泣不成声,“他怎么,怎么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元熙,元熙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沈濯偏头不语,他不能说是被陈君诺威胁的,这样阿姐就会知道他其实从没完成过大学学业。当年沈筠卖掉股权都要把他送出国读书,若是知道这件事,估计要直接气晕过去。
  “元熙,你看着阿姐,”沈筠颤抖地抚摸着沈濯的脸颊,“我只有你一个弟弟了,不要出事,好不好?”
  “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想找出二哥遇害的真相,不能让他走得不明不白,”沈濯说着鼻头一酸,“阿姐,人说入土为安,但现在找不到二哥尸首,我想,给他建个衣冠冢。”
  陈君诺最早提过这件事,沈濯当时反应很激烈,力争说还有希望。但是半个月了,他们几乎是摸遍了整个黄河,都没有找到沈桀的任何消息。
  沈筠微微点头,又忍不住泪水直流,她知道,既然元熙顶替沈桀的身份活着,就算有衣冠冢,也不会写着二弟的名字。
  当天下午,陈君诺暗中托人在城北公墓找到了一块空闲的墓地,沈濯怕文冠木的人耳目通达,没敢去找卖墓碑的商贩,寻了个原料商买了一块干干净净的大理石,而沈筠回家准备了沈桀平时爱吃的瓜果点心。
  他们甚至不敢逗留太久,每个人留下一束花之后,沈筠想要单独待一会儿,陈君诺同意了,毕竟她不是东升帮的人,引起怀疑也可以有别的解释。
  沈濯这天直到入夜都没有露出笑容,他感觉生命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他躺在公寓次卧的铁架床上,从床头柜里摸出之前悄悄潜入西厢房拿到的小圣经,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他的英文名,还有克里斯神父的寄语。
  “Anyone who loves their brother and sister lives in the light, and there is nothing in them to make them stumble.”
  凡是爱弟兄的,就是住在光明中,在光明中他就不会跌倒。
  文冠木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舞娘喝到酩酊大醉,夜总会的灯光闪来闪去,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黄。文冠木的亲外甥马蔺是小辈中的小师弟,内门悟字辈除了陈君磊数他年纪小,也不经事,只能给文冠木跑跑腿。
  他此时正慌慌张张跑进来,差点撞翻桌上刚打开的洋酒。他看着醉醺醺的文冠木不知道该不该喊他,坐在一边的师爷傅川芎却摇了摇头,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这边。
  “怎么了?”
  “师爷,师爷,我跟踪发现陈君诺和沈桀,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偷偷去了城北墓园。他们走后我去看了,墓碑是大理石的,没写名字,只有一个日期,是半个月前。墓前摆着花,还有两个盘子,其中一个里面放着蝴蝶酥。”
  傅川芎习惯性掏出手帕,但只是对折了两下重新放回长裤口袋里:“没记错的话,沈元烈最喜欢的就是蝴蝶酥。这样吧,不如,你再去跟踪他们几日,看看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马蔺愣头愣脑,师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二天的沈濯一扫昨日的阴翳,一大早就起来帮手做饭,钟点工厨娘好说歹说把他赶出了厨房。他也不打算闲着,看陈君磊穿戴整齐一身黑色立领学生装,便凑到他身边,问:“去哪上课去?”
  “跟你有关系?”陈君磊打心眼里觉得他没本事,瞧不起,说话都是鼻孔冲人,“我在泺城大学医学院读大三。”
  沈濯咳嗽两声,问道:“你说哪里?”
  “医学院。今天是新来的细菌学教授第一天上课,据说是香港过来的,还是海归,牛气的不行,也不知多少斤两——”
  话音刚落,沈濯已经拿上西装外套搂着他肩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催促:“快点快点,上课可不能迟到。”陈君磊莫名其妙看着他,硬是被他塞进了车里,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后来半路沈濯给他买了个煎饼果子,被姐姐管着从没吃过路边摊的黑帮大少爷由衷地说出了“真香”二字。
  北方开学的时间比较早,齐修远没有任何的休息直接开始新一学期的教学。他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学生,他们的知识储备如何,上课的行为习惯如何,都需要一一摸索。而且这一次,身边没有沈濯帮他管着这些小孩。
  但是为什么沈濯的哥哥会坐在讲堂第二排?
  齐修远揉了揉太阳穴,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转过身来:“各位同学尽快入座,上课铃已经响过了。那边那位男生,你的本子掉在地上了。刚进门的女同学,前排还有空座。”
  陈君磊看着讲台上的人,个子挺高但像是竹竿一样瘦,梳着三七分头,穿了一身朴素的长衫,没有一点他想象中“海归”的样子,反倒是小时候的私塾先生,很年轻的私塾先生。
  他戳了戳沈濯的胳膊:“我姐让你监视我上课,还是你想来偷窥漂亮男人?”
  “第二排的男生,有什么话下课再说,”齐修远打开备课本,头也不抬就点出了做小动作的陈君磊,“翻到课本第一页,今天先讲一讲生命起源的历史,单细胞生物之前,这个地球是什么样子的。”
  沈濯托着下巴看讲台上滔滔不绝的人,授课语言从英语换成了国语,内容与时俱进稍加改动,但是齐修远的风格依旧没变。他是个尽心尽责的人,事无巨细一定要做到完美。
  他也是个热血澎湃的人,沈濯喜欢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爽朗的声音穿透耳膜,是最舒服的享受。
  “自然发生说在一千五百年前,是当时最新兴的科学,但就在几十年前,一个名叫巴斯德的科学家提出了抗议,谁能描述他的实验?”齐修远一眼扫过去,无人吱声,便特地指了陈君磊,“这位同学好似很喜欢说话,你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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