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自己出去,能做什么呢?他的力量未必要比看上去更加健壮灵活的男孩要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
不远处的小女孩紧紧的将自己缩成一个团,低且压抑的啜泣起来。攻击她的那群男孩同样衣衫褴褛,面庞和手上全都是污泥。他们吵吵嚷嚷的一拳一掌胡乱无章的捶向女孩子瘦到皮包骨的身躯上,小女孩一个踉跄,手腕狠狠的擦在水泥地上,她尖叫了一声,扑过去抢失手漏在前方的包裹——这个动作让她的整个身躯都摔在了地上,她的手指攀到包裹的边缘,但下一刻她小小的手就被一脚踩在地上碾压了几下。女孩悲凄的哭泣起来,另一个男孩子嘻嘻笑笑的一根一根的扳丨开她的手掌,将包裹抢过来成群结队的走了。
只扔下瘦小的女孩子狼狈的蜷在地上抽噎。她短短的吸着气,像只濒死的小兽,无助的抬起眼睫环顾侧边旅馆的窗户和无人的街道,如同在期待和寻求什么一般。
“……这个给你。”
糜稽小心翼翼的,将小女孩子扶起来,伸手将跑去贫民区边缘矮矮的平房中买来的几个烙饼递给明显遭受着长期饥饿中的小孩。女孩子抬起黑白分明异常纯粹的瞳眸注视着他,她脸上满是污垢,糜稽也不管他说的话女孩听不听的懂,低低的说了声:“对不起。”就要将饼塞给几乎瘦成了人形骨架的女孩子怀里。
在没有工具的助力下,他能做什么呢?用念?他根本就不是强化系的,更何况念无非就是一种生命能量,在没有自己念能力之前,念的作用更多是提高攻击硬度和形成屏障,对于糜稽而言,念的用处更多的也不过是保护自身——
猛然间,女孩子扑过去将饼抢了过来塞进嘴里。糜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他根本就没想到一个几乎瘦成骨架的小孩子有那么大的力量!女孩子一边鼓起腮帮子咀嚼吞咽着食物,一边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用了所有力气一般的用力,而那几个明明已经离开了的男生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中窜了出来,他们快速的吐出几个简单短暂但极有力度的音节,两个瘦瘦小小黑色皮肤的男孩子扑过来压住糜稽的手,简单快速的搜身之后,主导的男孩从他的口袋中抽出了那几张戒尼站起来,轻蔑的说了句什么,大概无非是“死胖子”之类的,唾了口唾液在一边,一帮小孩一拥而散,其中一个男孩子还不忘背起那个小女孩。扬起的尘埃都还未落下,这一片街道复而寂静的被灰色所覆盖。
糜稽慢慢的爬了起来。
脖子酸疼的厉害,他咳嗽了两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口扔还有些茫然无措。一切发生的太快,像一盏刚点起又被吹灭的烛光,结束后他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没有来得及用念,缠都因为面对看起来没有威胁能力的女孩而没有环绕在身侧。
这比起意外,更像是一场计划好同时也猝不及防的抢夺。
这天晚上,爷爷桀诺依然没有回来。
第二天糜稽没有呆在旅馆。他出了门,在运转着“缠”的情况下四处走走。越到城市的外围,破败的情况就更加严重。水泥路猛然断成泥土,在堆着生活垃圾的小山边,搭着塑料袋拼接而成的窝棚。每一个当地居民看他的眼神都怪异且让人难受,他在这样的视线中走了半个小时,明白这种眼神就叫“仇恨”。
但是,没人上前找茬了。这些生存在贫困线之下的居民对于“活着”的第六感比谁都清晰,单单是常人没法发现的“缠”,他们都能够从中察觉出念能力者的特殊。瘦弱、肮脏、乳丨房干瘪、体丨味严重、袒露着阳丨具的人们站的远远的,视线紧紧的钉在这个从窝棚和狭窄巷道中穿过的男孩身上。
这个城市贫富差距大的可怕。糜稽想起了那些高耸入云壮观的建筑物,差距和恨意让贫民窟的居民濒临罪恶。他回到旅店的时候,那个一直沉默的老板娘开口了。
“你爷爷呢?”她的腔调非常奇怪,像锯子切开的木头。
糜稽停了停,没有回答继续往前面走去。老板娘的笑沙哑的响起在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纱巾里面:“嘿嘿,他已经三天没来了吧。你没有钱也没有吃的东西。怎么样,被抛弃的感觉?”
糜稽没有说话。
“你真胖。”老板娘说,糜稽难以从她语调奇怪的语言里读出什么感情,“我半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胖的小孩。就算是富人区都没有那么胖的小孩。哦,不是富人区,真正的富人怎么可能住在这附近。”她露出的两只眼睛中的光像条贪婪的蛇一般舔过糜稽的身上,“最难的时候,我们易子而食过。但是我从没吃过你这么胖的小孩。”
糜稽愣了愣。
“为什么不离开?”
“离开?”老板娘奇怪的笑了起来,“不可能离得开。离开了一个两个,这里又会诞生三个四个。离开的人活不下来。法律保护高楼里的人,法律不保护我们。”
在第四天,桀诺来了。他突然的出现在房间里面,糜稽闻见爷爷衣服上并不清晰的血腥味,他跟着桀诺离开这个城市的贫民区的时候,糜稽清楚的感受到了老板娘目光中的遗憾。飞艇起飞的时候,他爬在窗玻璃前鸟瞰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干燥没有绿色,东边的三分之二高楼林立一片繁华,西边的三分之一是贫困和饥饿的温床。
为什么不离开?——因为他们贫弱,所以深扎在这个温床中,寄生于此,死亡于此。
“爷爷……”他低低的,“我真的比那里的孩子还要弱。”
桀诺没有回答。
飞艇降落后糜稽精神依然不好,他在走路时都明显的神情恍惚,这种恍惚直到面对酒店酒红色厚重的羊毛编制地毯都还未清醒。相反,绵软的大床,干净的座椅和金色的吊灯,任何一种华美都跟之前噩梦般的贫困格格不入,糜稽像是从一个虚假撞进另一个虚假,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楚这就是真实。
这一次,桀诺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给糜稽说清楚了他的意图。
“有两个黑帮会在这里进行交易。”他说,“其中的一方头目雇佣我们揍敌客杀死另一方的头目。开幕的时候人会很多,没人能遇见到细节方面会发生什么变化。好好跟着老朽我,‘缠’一刻也不能松懈,如果连流弹都能伤到你的话,自己打好包裹下地狱吧。”
“不能被发现的话……要不要用绝?”
“不需要,你的念力并没有强到要用绝让人消除警惕的程度。”
这项工作桀诺完成的轻而易举,一个抬手之间某种定局就像是被扭转了。但与此同时,呈现在糜稽眼前的是一片修罗血海。每个人都在向不认识的对方射击,子弹和崩裂开的血腥盛开在酒红色繁杂精美的地毯上,枪响的悲鸣如同羔羊的哭泣。他紧紧的跟着桀诺,从尸体边跨过,从流不尽的血中淌水而过。走廊两侧打开的门内怎样的世界都有,裸丨露的女人尸体维持在最后一刻的高丨潮表情上,觥筹交错间摔裂的高脚杯中甘甜的红酒如同一张张扭曲的假面。糜稽带着强烈的呕吐感,走出枪林弹雨的酒店时,晚风才将那种萦绕鼻间无法挥散的铁锈味给扫除。
他回头看了那个在夜色中依然光华夺目的酒店最后一眼。
——看吧,无时无刻,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可笑的理由的死去。
☆、第三十三章
糜稽再次走下飞艇的时候终于呕吐了出来。他就像任何一个被晕机折腾的痛不欲生的小孩一样,扶着盥洗室的门框吐的天昏地暗,同批的乘客怜悯的看向他,甚至还有一个中年大妈拍了拍了他的头:“晕艇晕成这样还搭什么飞艇哟,我家小孩晕船,就从来没有上船过!”
天知道他到底在吐什么。
昨天硬生生强压下的反感在经过一晚上闭眼就来的追忆后,抵抗力终于溃不成军。他这几天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东奔西走再加上心理压力,一时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了。桀诺伸手让他坐下,并递给他一杯牛奶。
糜稽抬眼看了眼尽管微微佝偻但脊背依旧尽量挺直的爷爷。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看清楚昨天老朽杀死那个人的动作了吗?”
“……”
“你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将被我们杀死’的人上面了吧。如果那个人是要求你来解决,你也可以在现场使用你的道具,结果会怎么样?”
糜稽低了头,没有说话。
“好好休息几天,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三天后老朽来接你,你依然得跟着我,糜稽。”
被再次留下的糜稽第一反应就是上街检查这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城市。马路上车流如涌,道旁树自人形道上一路如同卫兵一般延伸开去。九月的南大陆是春季,气候温暖,三色堇和榆叶梅在马路中隔离的绿化带中开放的旺盛。从旅舍出门,两边是拉开的店铺,行人匆匆如织,没有人会去注意在人行道上局促不安左顾右盼的糜稽。
他边走边看,闻到路边店里的香味就顺便买了一把糖炒板栗边走边啃。小超市、饭馆、奶茶店、银行自动柜员机、卤水店、精品店,香樟和梧桐投下氤氲着绿色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