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道歉呢?
正想着,敲门声忽然响起来,“笃笃”两声,敲得很慢。
辛宛露出惊喜的神情,嚯地站起身,喊了声“来了”,刚跑了两步又折回去。
“你等下!”辛宛弯腰抱起了正在地上咬玩具的球球——球球又重了,他吃力地把球球抱在怀里,哄道:“带你去见小哥,你乖一点。”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敲门声又响了两声,辛宛没空接电话,先把手机放在了胸前的衣兜里,忙跑过去,没有多思量,直接拉开了门,笑容灿烂。
“方——”
话音戛然而止,目光撞上黑漆漆光亮的镜头,像望进恶魔的两只硕眼,辛宛的身体僵硬在原地,茫然地看过去。
同时,窗外响起惊雷,刹那间白光贯穿,几个记者面无表情、如同厉鬼站在他面前。
?
“听说今天有暴雨,”助理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桌面上,咖啡少奶,不放方糖,这是宋珩偏好的口味,“这里活其实也不多,不如趁着雨还不大早点回家休息吧。”
的确如此。
宋珩应了声,关门声响起,他喝完了半杯咖啡,剩下就任由冷却。拿了沙发上的外套,宋珩去了停车场。
车子驶出停车场时,外面陡然响起了一声雷。
白闪闪的,雨刮在玻璃上滑动,路上有些堵车,宋珩皱了皱眉,忽的想起客厅和阳台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他戴了蓝牙耳机,拨通了辛宛的手机。
手机铃声是默认的,响了很长时间,但无人接通。
他和辛宛之间很少打电话,上次打电话还是宋珩告诉他自己不回家吃饭,不需要等着——一般来说辛宛不会不接他电话。
前面的车尾灯连成片,湿润地红着,像抽象画,宋珩打了第二通电话。
堵车的车列开始慢慢朝前走,宋珩忍下烦躁,打开了广播,手指敲着方向盘。
电话那头接通了,他叫了声“辛宛”,没有意料之中的回应,宋珩忽然察觉不对劲,紧接着听到那头辛宛在发抖的声音,远远的,说:“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
宋珩动作一顿,听见了那头陌生的女音。
“请您配合下,接受我们的采访。”
?
外面的雨还在下。
“我们是西湾传媒的,这是我的记者证,您现在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女记者逼近了些,语速很快,几乎到锐利的地步,“您先前在同性恋矫治中心的遭遇我们有所了解,但其中深入的情况我们需要再向您求实一下,十分钟就好。”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辛宛朝后退了两步,球球大抵是察觉到了危险,在他怀里动了动,爪子乱扑,辛宛安抚狗时,他手抖得厉害,甚至连手机都掏不出来,只知道震动停了,可能是误挂断了。
“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
“请您配合下,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会支付您相应的报酬,”女记者又离近了些,戴着眼镜的一双眼显得冷漠。
“我没时间。”辛宛重复了遍,试图关上了门,高大结实的摄影不动声色地将门格挡住,让他无法关上门。
“您是同性恋者,对吗?”女记者问,“您被送到矫治中心是谁送您来的?”
第14章
同性恋?
辛宛迷茫地看着她,恶心与恐惧几乎是本能般瞬间涌上来,他脸色苍白,浑身不自觉地发抖,朝后退了步。
“您在里面受到什么非人道的待遇,可以跟我们说一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女记者说着帮助的话,但声音毫无温度,“据我们所知,矫治中心里会采取各种疗法,其中最主要的是电击疗法,他们是否用这种方式对待过您?”
辛宛身上出了冷汗,衣服贴在背脊上,风捎着雨吹进来,身体阵阵发冷,他使劲摇头,说:“我不是,别问了……”
“除了电击疗法,您是否接受过催眠疗法?就我们采访的另一个’患者’而言,他说会在催眠时进行电击,”女记者盯着他,“他们会给你们进行什么形式的催眠?”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陌生又尖锐地刺向他,语速快得听不清内容,拍摄的咔嚓声还在继续,要把他皮肉都剜下来般。
辛宛腿脚不自觉地发软,在女记者接触他的身体时,他竟然就这么软倒,以一种跪下的姿势,磕在地板上。
球球受惊,从他怀里挣脱,记者踩到了它白软的尾巴,惹来了凄厉的尖叫,它狼狈地从腿间缝隙中溜走,辛宛满头冷汗,喃喃着“球球”,眼睁睁看着球球在眼前消失,包括它微跛的右后腿和脏了的尾巴。
辛宛没能站起来,他想爬着去把球球哄回来,但记者围堵在他面前。
“在矫治中心里,您应该有关系比较好的伙伴,他们其中是不是有人因此而自杀?医生是怎么处理自杀后续事情?”
“别问我了!我不知道,”辛宛耳朵嗡嗡发鸣,“我不记得……”
“请您配合我们一下,这不仅对于矫治中心的整治有好处,也对帮助像您这样的同性恋患者有好处——”
“我不是同性恋!”辛宛突然尖叫出声,抱住了头,瑟瑟发抖,“我不是!我不是!”他眼眶通红,又伸出手去推搡面前的人,“滚啊!都滚!”
脑中一片杂乱,像是电影倒带,又像是处在山洪底部,成百上千吨泥水,成千上万块巨石都压在他身上,好像炸裂开了,弄得血肉模糊。
“请您配合一下!”
辛宛彻底崩溃掉,眼泪鼻涕都流出来,逃避般缩起身体哭。身侧突然传来声响,摄像机摔在地面上,辛宛本能朝后避,泪眼朦胧地看过去。
他恍惚看到了宋珩,湿淋淋的,身影狼狈,头发和衣服都是,他拽着摄影的衣襟重重地砸撞在墙面上,目光却分外狠戾:“找死吗?”
喘不上气,身体在疼,窒息般的痛苦,辛宛紧攥住了胸前衣服,眼前人影重叠扭曲,他发泄般地在哭,想要逃离,忽然身体跌入温热的怀抱里。
辛宛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叫着“别碰我”。背后被拍了两下,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害怕,是我。”
“别怕,他们走了。”
宋珩半跪在他面前,衣服上的水落在他身上,冷湿而寒凉,抱住了他。
辛宛浑身发抖,挣扎消停了,咬着嘴唇呜咽出声,抓紧了宋珩的衣服,无意识地喃喃,好似陷入混沌:“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你相信我,我不是……”
脑中嗡鸣,吵得辛宛几乎要疯掉,直到他听到了“嗯”的一声,声音很温柔:“我相信你。”
辛宛胡乱地点头,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彻底瘫软在他怀里。
?
“你有喜欢的人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问他,面容模糊,但笑得很温和,好似在和他聊天而已。辛宛点点头,说“有”。
“他叫什么名字?”
辛宛脑中空白,茫然地摇摇头,医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关系,那我们就用’他’来代替,好吗?”很温暖的语调,辛宛也笑起来。
一张白色的床,灯光也是银白色的,躺在上面很舒服,他吃了药,眼皮沉甸甸的,听见医生在耳边,如同梦呓,如同母亲哄孩子一般慢慢同他说:
“他很爱你,和你一样是大学生,你们很久没见,他坐了一晚上的飞机来见你,你们约好见面,第一件事是拥吻,你记得和他接吻的感觉,对吗?”
辛宛沉浸在其中,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想要笑。
“他的身体很热,比你要高大,能够有力地抱紧你,你们身体都起了反应,甚至来不及去吃饭,就去门口超市的货架上拿了避 孕 套和润滑,”医生继续说,“前台递给你们房卡,你们成功预约了大床房,刚一进门,他就吻住你,叫着你的名字,爱极了你,你们靠在门板上就开始抚摸彼此的身体,你喜欢他的身体,你爱他的一切,仅仅是抚摸显得急不可耐,远远不够,你知道你需要的不是那些。”
是的。辛宛眼皮下的眼珠在转,想:他爱那个人的一切,包括他的面容身体,灵魂思想——那是甜蜜,温情,糖水一般的美好。
“你喜欢他男性的肉体,喜欢他蓬勃的肌肉,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他解开你的裤子,就像先前无数次你和他在床上那么做一样。”
不是,他没有很多肌肉,他生得很高挺,身材恰到好处。
但这不妨碍辛宛继续幻想,他不自觉地呼吸发热,身体隐约有反应。
“你们上床了,在干净的床上做肮脏恶心的事情,用排泄的部位去接纳他。”
不脏的,辛宛很轻地扣住手,想要反驳,说他很干净。
医生的语气骤然冷下来,“不觉得恶心吗?”踢着椅子走开,辛宛却走不出催眠的状态,他听到几不可闻的两个字——电击,随即头部传来针扎的刺痛感。剧烈的疼痛让辛宛大叫一声,冷汗倏地冒出,从床上弹坐起来。
“做噩梦了?”
辛宛恍惚地看过去,对上了宋珩的眼睛。
四周明亮,不是混沌黑暗,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响清淡。宋珩坐在床边,应该刚洗了澡,肩膀上搭着条白色毛巾,发尾还在滴水,衣服干燥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