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粉色,花里胡哨,杯边还嵌着一片橙。
伯莎撇撇嘴,啜了一口。
冲进鼻腔里酒味和鲜橙与酸甜的果浆混合在一起。女人支肘,歪着脑袋看着她,俏皮地笑了笑,“好喝吗?”
好喝。伯莎没骨气地屈服了。
Omega看上去冷清,却比她想的要健谈。
聊着聊着伯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和Omega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过去没有重合,未来也不会有交集,却能在风雪肆虐的晚上,一起缩在酒馆的角落喝一杯酒。
她抿唇。
酒精在胃里烧得有些暖。她身侧的Omega问她:“那之后呢?之后想做什么?”
“什么之后?”
“毕业之后。”
“我不知道,”伯莎扶着杯沿垂下眸子,想了半晌,“去军队吧,哪个星盗舰队的军队。”
“为什么?”女人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侧头问,“高等学院的毕业生,找个工作不难吧?去军队多危险。”
“……要赚钱。”伯莎撇开视线,“我没有钱。”
“你父母呢?”
陌生人凭什么问她这种问题。
但也许是Omega的语气太温柔恳切,她诚实地回答:“都是赏金猎人,过世了。我要照顾两个妹妹。”
Omega沉默了一瞬。
吧台里的投影电视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伯莎抬头看,原来是星际新闻。穿深紫军服的中年人正在说着什么,她眼前有些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翻译字幕。
酒保打了个呵欠,正想转台,被Omega拦住了。
伯莎揉揉眼睛,这回看清了电视里的景象。
脸庞精致的少女穿着深紫制式军服,正站在高台上发表演讲。她板着脸,假装老成的样子,棕金色削薄的短发便显得凌厉又严肃。
下方静静站立的军士们在她敬礼之后为她鼓掌。
伯莎瞥一眼字幕,认出了那是谁。
“你看,”她嘟嘟囔囔地说,“谁会有维洛列特那位小殿下那样好命。生在宫廷长在宫廷,以后就是继位的皇帝……一辈子不愁吃穿,和我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Omega没有回话,伯莎才疑惑地转头去看她——她直直地凝视着屏幕,出神了似的看着画面中还在演讲的人。
不仅是眼睛没有动弹,她全身都是静止的,一动不动地望着画面。时光在这一刻凝固住了,而伯莎想到了海岸边沉默伫立的灯塔。
“……喂。”伯莎叫她。
“嗯?”对方回神。她把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去,微微勾起嘴角,笑,“是啊,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伯莎呆呆地看着她,微微红了脸。
……不怪她,这人太好看了。
“凌晨了,”Omega打开个人终端看了一眼,“小朋友,你要回家吗?”
“不要叫我小朋友!我有名字!”伯莎生气地说。
Omega又只是淡淡笑了笑。也没想接着追问她叫什么。
就这么不在意她。
伯莎胸腔里的心脏揪疼。她严肃地、大声地说:“我叫伯莎!”
“好的好的,伯莎。”
Omega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儿酒喝完,将空杯放在桌案上。
……她要走了么。伯莎想。
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这句话给问出口了。
女人缓慢地眨眨眼,然后说:“不,我不急。”
她凑近了点,指尖碰到了她的大腿。伯莎瑟缩了一下,但没避开。
于是女人把掌心结实地按上来,“你呢,你急不急着回家?”
Omega贴得极近,低声细语里温柔的花香包裹了她,伯莎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不急。”
“那陪陪我吧?”女人朝她眨眨眼,跳下吧台凳。
“……喂,你是Omega。”伯莎看着她拿起外套往楼上走,顾不得那么多,只得跟上去,“我是Alpha。”
“嗯。”对方在狭窄的楼梯里停下来俯视着她。Omega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那怎么了?”
没怎么了。她就是没见过这样公然邀请Alpha的Omega——Omega葱白的指尖划过她胸膛的时候,伯莎抖了抖。
Omega娇柔地叫出声,身体曲线的起伏像是柔美的柳枝或者海滩上涌起又退却的波浪。她坐在Alpha腰上,动作间起了细细碎碎的汗,莹润的额头贴了几缕湿发也懒得拨开,只仰头去把那些发丝甩到脑后。伯莎看着她,几乎忘记了言语,难以抗拒地丢盔弃甲。
伯莎洗漱完再找到她,她已经又是准备好出门的样子了。她顿了顿,有些难堪的问:“你的腺体……”
“以前受的伤。”Omega闻言,不甚在意地用掌心抚过颈后,“已经愈合了,谢谢关心。”
“……”
伯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个人之间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一会儿,Omega望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张支票来,“喏,给你的。”
“你……什么意思。”
伯莎望着那看上去有点儿不可置信的数字,咬牙,“我不是卖的!”
“我知道,”女人起身,“你该照顾好家人,但别因此丢了命。”
“我先走了。”
她拉开门的时候,古旧的木门刺耳地嚓啦一声。伯莎后知后觉追过去,攥紧了手里的支票,“等下!”
Omega扶着楼梯把手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笑了笑,“我们不会再见面,你有什么必要知道?”
“我想知道。”Alpha执拗地说。
Omega撇开视线。她套上外套,沉默地往楼下走。Alpha怔在原地很久,才听见风送来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戴娅。”
*
“戴娅。”
“戴娅!”
“呜,你再不起来赫尔要抓我去训练了!戴娅!”
Omega睁开眼睛。
泛黄的书本合上、老旧的记忆退却之后,她从梦境里回到了现实。
好奇怪啊,做这么莫名其妙的梦。
……是老了么。
她按着额角,深长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却不依她,跪在床上,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拽了拽她。
戴娅睁开眼。
日光从窗棂肆意地洒进来,蝉鸣和鸟啼同时响起。
是尼斯诺堡的初夏。
戴娅轻声说:“好了,我醒了。”
女孩牵着她的手拉她下床,开心地笑起来。
小孩子的脸还没完全长开,但柔顺的黑发、削薄的唇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已经能依稀看出她和赫尔因希的模样。浅紫色的眼瞳像块未经雕琢的宝石,晶莹透彻,灵动可人。
女孩说:“那我下去找……”
房间的门又被谁推开。看见人之前,戴娅先听见了Alpha无奈地轻声斥责:“赫斯缇亚,别吵你妈妈睡觉,她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莱昂等你好久了,快下楼……”
Alpha打扮得闲适。衬衫挽到手臂,领口的扣子也没系紧。她看见Omega,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才又抿着唇角去看赫斯提亚。
女孩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钻过赫尔因希和门之间的缝隙,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赫尔因希走过来,握着她手臂在她侧脸亲了一下,才问:“要再休息一会儿吗?缇亚这个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就调皮。”
“不用了。”戴娅背靠着梳妆台,意味深长地笑,“如果是调皮这点,大概是随了我。”
“如果是喜欢粘着我这点,大概是随了你。”
赫尔因希仰头笑起来,“可不是吗。”
“我刚刚做了个梦。”洗漱的时候,戴娅一边挽着头发扎成发髻,一边说。
“梦?”赫尔因希抱臂靠在门框边上陪她,下意识回答,“都过去了,别多想。”
“嘁,”戴娅嗔她一句,“说什么呢,不是坏梦。”
“是以前从来没有梦到过的事情。”
“最近总想起些有的没的……”她喃喃。
赫尔因希见她走神,接过她手上的发绳,帮她把头发扎好,“嗯,时间过得真快。”
星际人的寿命很长,时光还没有明显地在两人身上刻下痕迹。但莱昂已经十七岁,赫尔因希退位也已经有十五年了。
赫尔因希刚退位那一会儿,大家都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无事可干陷入消沉抑郁的境地里。就算是突然接过大梁的米海尔,埋怨里也会抽空来尼斯诺堡关心下她。事实证明他们着实都是多想了——赫尔因希能干的事情可多着呢。
她写了两三本自传,成立了一家机甲研发公司,之前照顾莱昂、后来换成了赫斯缇亚。戴娅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便带Omega和孩子们去度假,且丝毫不避讳各种媒体的长.枪短.炮。
用紫罗兰时报的头条来讲——
“这位皇帝在退位之后,终于享受到了普通人才能享受到的幸福。”
赫尔因希牵着她下楼。莱昂和赫斯缇亚晨跑还没回来,Alpha便回到厨房去忙活,戴娅打开个人终端,查收前一天发到她邮箱里的各种消息。
她恍恍惚惚的,又想起了那个梦。
酒吧柜台后泛蓝屏幕里年幼且紧张的赫尔因希,和她在厨房里前后走动的背影交叠起来。一瞬间她现在身处的世界好像也是个电视节目,泡沫似的浮在空中,手指一戳,就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