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曾经江让告诉他的一样。
所以他就在这儿定居了。
四年,他几乎没有离开过,他养了一条狗,没有取名字,每次都喊它“Dog”。
狗很听话,也很聪明,会帮他去买东西,能帮他办事。
他只在几天前回过一次风扬,这么多年了,他也只回去过一次,是因为杨晓结婚。
他答应过杨晓,她结婚的时候他一定会回去,他曾经对杨晓失信过一次,不能再失信第二次。
他也知道,杨晓是一直不放心他,所以才会拖到那么晚才结婚。
七年,足够他把那些伤痛全都缓解淡化,足够他放下曾经的一切,开始正常的生活。
不过杨晓结婚的时候他是提前回去的,而且没有见别人,连顾长林都没有见。
杨晓跟他说了很多事,说秦家的两兄弟都在几年前死了,说方子先有了个男朋友,追了他两年他才答应,说小芦苇在三年前死掉了,她把它埋了。
不过对于江让,杨晓只字未提,他也没有问。
他没在风扬待很久,第二天一早就上了飞机,回了这儿。
他在这儿很好,他喜欢这里的淳朴的民风,喜欢这儿怡人的风景。
喜欢屋子后面这一大片芦苇荡,喜欢那棵粗壮郁葱的橡树。
喜欢这儿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喜欢这儿可以让他安安静静的做一个梦,安安静静的思念一个人。
他在小镇的学校当美术老师,教孩子们基础的绘画知识。
有时候他会在素描本上一笔一划的描着,描出一张东方男人的面孔。
眉宇之间,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这张脸,他画了很多次,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他都画过。
“慕。”旁边有人叫他,是学校的学生,一个叫伊维特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
往慕羽手里的素描看了一眼,女孩有些好奇的问他:“你画的是谁啊?”
“很多年不见的一个朋友。”慕羽继续勾勒着,唇角微扬。
女孩眨了眨眼睛,到了他旁边坐下,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些许绯红,盯着他指节如玉的手。
慕羽不习惯被人注视,不拍戏以后,他对别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敏感。
合上素描本,回过头来看着那位当地女孩,慕羽问:“有什么事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是能让别人听得清楚。
小镇上居住的只有慕羽一个亚洲人,他很特别,大家都认识他,也都知道他是来自东方的很温柔的男性,很有绅士风度的翩翩公子。
女孩垂着眉眼,一双睫毛又翘又长,见慕羽把素描本合上了,有些失落,却还是问:“你画得真好看,你很喜欢他吧?”
慕羽笑着说:“我爱他。”
伊维特睁大了眼睛,“爱?他?”
因为口语上的差异,是能区分性别的,伊维特很惊讶。
慕羽点点头。
是啊,爱他,爱了很多年。
从十九岁,到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他都爱他。
哪怕对苏兰嫣是愧疚的,他也还是爱他。
“早点回家吧。”慕羽跟伊维特嘱咐了一句。
他走了,带着自己的素描本,秋风里,他的衣摆被风吹得飞扬。
回家以后,他煮了杯咖啡,正在放糖,一边的手机响了,是杨晓打过来的。
慕羽接起了电话,按了免提放在一边,“杨姐。”
“嗯。”杨晓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慕羽,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什么?方医生要结婚了吗?”
“不是,是……江让。”
慕羽手上的动作停了,他脑子里有些空,许久才问:“他……他怎么了?出事了吗?他……”
“他离婚了。”杨晓的声音闷闷的,“几年前就离了,后来没有人再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之前怕你难过,所以一直没跟你说……”
慕羽盯着面前的咖啡,低哑着声音问:“是……因为我吗?”
杨晓说不知道,突然就离婚了,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顿了顿,杨晓接着说:“前几天他来了我的婚礼,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找你。慕羽,你看……”
在找他……
所以,跟苏兰嫣离婚,果然是因为他。
“那些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是也一个人吗?要不然……你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
“不用了。”慕羽打断了杨晓的话,“他现在的号码,你知道吗?”
本来听到慕羽说不用了,杨晓还以为他没放下,听到后面一句才松了口气,连声道:“我知道,他走的时候给长林留了号码,我现在给你……”
慕羽记下了。
他纠结了两天,给江让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连着打了三天,一直都没有人接,他给江让发了消息,江让也从来没有回过。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慕羽和江让认识了二十年。
也是一个秋天,晚上下起了雨。
Dog趴在床边不停的摇着尾巴,时不时的叫唤两声,慕羽在房间里看一个脱口秀节目。
看着看着,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摁亮了屏幕。
今天八月十七号,是江让的生日。
他按了那个三年前存下的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他给江让发过信息,江让没有回,或许是身边有了别人。
如果是那样,那他的这个电话打过去,会不会给江让带去什么麻烦?
找了他七年,足够了,他凭什么要求江让一直为他付出,凭什么要求江让的身边只能有他一个人呢?
Dog突然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
“Dog,怎么了?”慕羽问。
Dog“汪!汪!”的叫唤了两声,冲到了窗户旁边,两只前爪扒在了窗台上,盯着外面看。
慕羽也起身盯着外面看。
风雨中,有一束很弱的灯光靠近了他家的篱笆墙。
院子里的草坪上亮着地灯,可是隔着雨幕,光根本照不了多远。
而那道光的主人似乎没有打伞,走路还有些踉跄。
慕羽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小跑着下了楼,Dog跟在他身边。
从门口拿了雨伞,慕羽让Dog就留在门口等着,然后打着伞出了门。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已经到了篱笆墙的门口,他似乎受了伤,蹲在地上,左手扶着篱笆墙,右手正揉着自己的右小腿。
他低着头,身上穿得有些单薄,衣服鞋子都很旧了,右肩背着一个包,看起来是奔波的旅人。
慕羽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把伞罩在了他的头上,自己的后背湿了一片,冰冷的雨水淋到身上,他也不管,只是用英语跟那个人问:“需要帮助吗?”
那个人没说话。
但是慕羽看到他揉着右腿的动作倏地停了。
以为他是在害怕,在防备,慕羽赶紧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他指了指后面的房子,又伸出手去要扶面前的人,“这儿是我家,你如果是游客,可以来我这儿住一个晚上,洗个热水澡,我不收你钱。”
那个人还是没有说话。
慕羽觉得奇怪,又在想是不是雨声太大了,所以对方没听清楚自己的话。
正要再次开口,那个人突然伸出左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也许是因为淋了雨,对方的手掌冰凉的,慕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看到对方左手的无名指指根部位有一圈刺青,不过因为覆盖着雨水,天色又暗,他没看清上面刺的是什么。
刚要再问对方的时候,他听见了对方的声音,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很多年。”
男人的嗓音隔着雨帘飘进慕羽的耳朵,他不由的吞咽了一下,“你……”
“我从风扬来。”男人嗓音低沉,有些哽咽了,“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手臂上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随着对方抬起头,慕羽看起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他描摹过无数次的脸。
那张几乎夜夜都会出现在他梦里的脸。
那张十年来未曾真正见过的脸。
虽然比记忆中要沧桑了很多,却依旧英俊,甚至更添了些成熟和从容。
小楼后面,盛开的芦苇被这秋日的风雨裹挟拍打着,却不折半寸。
明日清晨,朝阳初升,它依旧会开得骄傲又飘扬。
☆、番外
江让坐在芦苇荡前的小马扎上,面前撑着鱼竿,目光却一直在往不远处小楼的阳台上看。
看两眼,收回来,然后又看两眼。
今天下午的收获不错,江让钓了两条鱼,他收拾了东西,拎着水桶回了家。
一进厨房,浓郁的中药味就充斥满了鼻腔,他往灶上看了看,上面放着一口砂锅,小火煨着药。
他把鱼处理了,下锅炖着,去了二楼。
二楼的阳台上放了一把躺椅,慕羽歪着头躺在上面,睡着了,DOG安安静静的趴在躺椅边,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是江让,又趴了回去。
江让去柜子里拿了一条薄毯,轻轻的给慕羽盖住,然后坐在地板上,就那么看着。
他二十七岁那年离开风扬满世界跑,走过了无数村头小镇,一步步蹚在岁月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