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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陈九 (轻怀)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完。
  出了电梯门加快脚步,在病房外我看到了墨老师。
  来医院这么多次,她总是错开我在的时间,现在竟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她抬眼看我,多好看的一双眼睛,此刻却带着死寂一样的平静。
  我忽视那样的眼神,伸手推开了眼前的门。
  生病以来即使不停被化疗折磨,但在我面前永远要强的舅舅,现在面色苍白,很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周身布满各种让人心慌的仪器。
  他听到动静才睁开眼,朝我的方向稍稍抬手。
  “顾太太,他有话要单独和小宗说。”
  我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沈叔叔,舅舅在位时那位忠心耿耿的司机,他居然也在。
  闻言我妈抬头看我,神情满是憔悴。
  我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从我知道自己身世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舅舅的病房里。
  有震惊、有茫然…最后怯懦的我选择了逃避。
  哪怕我深知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我张了张口,试图从喉咙里发出点声音,可‘舅舅’两个字突然哽在了喉咙口。
  他招手示意我走近些。
  “我…”我低了低头,努力组织语言,“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没有来看您,对不起。”
  找着最蹩脚的借口,我几步走到他身边,他这才艰难开口,“没关系,工作要紧。”
  怎么才半个月不见,他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我被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器刺得眼睛发酸。
  “小宗,外头下雪了是吗?”
  “嗯,雪很大,”我想了想,向他形容道,“就像是……像是小时候吃的棉花糖。”
  听我这么说,舅舅突然笑了,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八岁的时候,清江下了场大雪,”说着他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当时雪都快没过小腿肚了。
  你在院子里堆了一排雪人,天黑了还非要叫阿姨们给你搬进屋里。
  你那时也说,雪像棉花糖。”
  其实我一点也记不清了,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他都可以记那样久,可仍旧点头附和。
  我骗舅舅说,我记得。
  “小宗,”他朝我伸出手,“你好像瘦了,工作再忙也一定要注意身体的。”
  我一路跑着来,所以浑身发热。
  握住舅舅手的时候,被他手心的温度吓了一跳。
  怎么医院的空调都只是摆设吗?
  “我就你妈这么一个妹妹,父母死得早,她跟着我这个哥哥受了很多苦…还好后来遇到了你爸,你以后不要总惹她生气,要多孝顺父母。”
  一贯强势的舅舅,如今虚弱不堪地躺在我眼前。
  他只要我做顾家的孩子,也只选择用‘舅舅’这个身份要求我。
  “我一定会的。”
  听到我的承诺,他的手才微微松了些力,“还有你。”
  他咽了下喉咙,像是有些费力,“等以后结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
  像你父母那样,互相陪伴。”
  我沉默片刻后摇头,哪怕到这一刻,关于这点我还是不愿说谎,“我可能,没办法结婚。
  但我,会争取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眼泪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愣了愣,抓紧我的手,“好,不哭,不结婚。
  不管别人的看法,你喜欢的…就最好。”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松口,明明五年前,我和陈九之间…是他亲手把苗头掐断的。
  眼看他体力逐渐下降,总是说着说着话眼睛就要闭起来。
  “舅舅,你先好好休息,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想他再耗费体力,他看起来真的太累了。
  他摇头,“我,走错路,罪有应得。”
  我喉咙干涩,再说不出话。
  “小宗啊,”他闭上眼睛,这次休息的时间稍长,我想要抽出手叫医生的时候,他说,“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几乎快听不清,我只是反手紧握住他。
  他对不起我什么呢?对不起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吗?可是活着很好,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我一个优渥而健康的成长环境了。
  不管作为舅舅,还是,这段时间我一直无法承认的亲生父亲的身份,这声对不起都太重了。
  “我在医院做了配型,有机会的,会好起来的。
  你再坚持一下。”
  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敬畏生命。
  即使无措,在知道身世的第二天,我还是选择跑到医院做了配型。
  明天就该是拿结果的日子。
  桌上的仪器突然开始响动…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我不知道被谁推出了病房,医院空旷的过道里,好像只剩我一个人。
  不断有医生进出着,我麻木地站在原地……
  很久很久…
  直到病房里‘滴’地一声长响,打破白昼降临前的寂静。
  我知道,新的一天就要到了。


第七十七章 (二更)
  这场冬雪飘飘洒洒下了一夜,天亮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跟着车辆到达殡仪馆的时候,我爸也从清江赶了过来。
  他看到我,只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视线落在我身后。
  我扭头一看,是墨清书和那个孩子,小孩的脸被风吹得煞白,很听话地揪着妈妈的衣角站在一旁。
  “进去吧,外边冷。”
  我爸拉了拉我。
  “嗯。”
  我跟着他往里边走。
  在等待告别仪式的时间里,我透过玻璃门看到墨清书和小孩仍站在寒风中。
  即使他们没有结婚,按舅舅曾经的说法,他们也在一起二十年。
  现在这样的情况,她为什么只带着孩子站在外边呢?
  还有昨天,她好像也只是站在病房外。
  “妈。”
  我轻轻喊道。
  我妈抬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出去,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你不用管,是你舅舅的意思。”
  小孩八九岁的年纪,眉眼间竟有些陈九的影子。
  墨老师这个当妈妈的,倒是把美貌的基因毫无保留的传给了孩子们。
  我并没有身为同父异母的哥哥的自觉,只是好像看到年幼时乖巧无助的陈九。
  我从冰冷的椅子上站起身,我妈识出我的意图一把拉住我。
  “妈,孩子选择不了出身的。”
  听到这话,我妈有些脱力地松开我的手。
  我径直往外走去,小孩并不认生,看到我很清脆地叫了声‘哥哥’。
  “你想进去看看他吗?”我蹲下身问。
  墨清书有些紧张地抓紧孩子的手,后退了一步。
  我有些无语地抬头看她,倒也不至于如此小心谨慎。
  小孩果断地点点头,又抬头看向他妈妈,“妈妈,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爸爸,我好久没见他了,我好想他。”
  “你家里人同意吗?”她有些犹豫地问我,“我能—”
  “只有他可以。”
  我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我并不是圣人,也没多余的心思管她和舅舅之间的爱恨,她是否会遗憾与我无关。
  但祸不及子女,我只是不想给这么小的孩子留下遗憾。
  墨清书这才松开手,“好,谢谢。”
  孩子走到一半的时候,伸手拉住我的衣角,我低头看他。
  “哥哥,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哦。”
  我放慢脚步。
  “哥哥,你害怕吗?”见我不答,他又说,“哥哥不怕,爸爸很好的。”
  “嗯。”
  “哥哥。”
  又怎么了?我不耐地停下脚步。
  “我能不能拉你的手。”
  他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什么腻歪的要求,这小孩可真够自来熟的。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被他那热乎的小手抓紧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话多、自来熟的毛病倒是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真是一个奇特的存在。
  ***
  告别仪式一切从简,告别厅里很安静,那一刻我脑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
  骨灰坛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护工王叔说,“余先生生前交代,由外甥代替长子…”
  我想,这大概是一个父亲最后的私心了。
  我抱着骨灰盒,人死了,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都说落叶归根,但舅舅的墓园选在了江州,我想也许是因为这是他最后任职的地方,是他仕途的巅峰,又或许清江是罪恶的源头,是腐败的开始。
  他想干净的来,干净的走,服刑了,赎罪了,剩下的三年徒刑就在这里服完,然后一身轻松的长眠于此吧。
  在墓园分别后,我妈直接跟我爸回了清江。
  小孩站在门口等墨清书,我不放心便留下来陪他一起等。
  他突然抬头看我,“妈妈说,你是我哥哥。”
  我摇摇头,“你可以叫我哥哥,但我不是你的哥哥。”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不明白。”
  他像是很苦恼,“那我以后可以找你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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