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台前那点旖旎心思突然消散的一干二净,其实我很矛盾,我当然希望我不在的时候,陈九身边有人照顾他。
  可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突然被你切身感知到的时候,一时居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我突然开始思考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脑子里跳出了高中那个秃头的政治老师,拿著书本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直到陈九在我身边躺下,先前那些小心思才又被调动了出来。
  我清清嗓子刚要准备说点什么,就被陈九出声打断了。
  “睡觉。”
  “哦,”我翻了个身面对他,“那明天我可以跟你去吗?”
  他侧头看我,“怎么,想转行?”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轻声说,“也不是不行,你事务所还招人吗?”
  “不招。”
  他转过头冷冷地拒绝。
  我就知道。
  “那我明天可以去吗?不打扰你工作。”
  陈九按灭了床头灯,隔着黑暗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半晌就听他说,“可以。”
  “明天是你助理开车来接你吗?”
  “嗯。”
  “你助理看到我会不会好奇,然后问你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不会。”
  我又随口问了几个可有可无的问题,陈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回答我。
  很快的,我就听到他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但我并没有就此闭嘴,而是放低声音,叹了口气。
  “你看你,要是答应和我在一起就没这么多事,他问你就很好解释。”
  “助理知道你未婚妻的事情吗?”
  仗着他睡着了,我压低声音越发肆无忌惮,“要不然我开车送你去呗,我开车过来的。”
  想了想,我又说,“我觉得我比助理贴心、靠谱,接送这种小事可以不麻烦外人。
  我不是外人,我是—”
  “你准男友。”
  我思忖着说道,也就等人睡着了我才敢较劲。
  最后,我自讨没趣地说了句晚安陈九,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睡前喝的那瓶黑咖啡开始失去它强有力的功效。
  “晚安。”
  只听黑暗中传来陈九的回应。
  ……
  原来他还没睡。
  于是一夜好眠。
  ***
  第二天助理准时的出现在酒店楼下,我跟着陈九安分地坐在后座。
  助理看到我淡定地打了个招呼,中途他们又简单的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
  到现场的时候,我就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也插不上手。
  陈九工作的时候一如既往地认真,五年时间说长不长,但我们确实都长大了。
  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把时间都花在他身上,而他也不再孤军奋战。
  中途白姐打来一个电话,说是想起来南江有一家风味餐馆味道不错,推荐给我。
  顺便有一份债券募集说明书叫我抽时间改好发给她。
  我挂了电话后搜索餐馆地址,那家餐厅离这里很远。
  可陈九很忙,我一个实习生也很忙。
  中午我们三个人就近找了家餐厅。
  下午还要再去现场,我借口有事就没再跟着了。
  我打车去找白姐说的那家店,门口停了很多车,进门一问要预约才能有座,我订了个外送,叫她晚上八九点的时候送到陈九入住的酒店里。
  陈九回酒店的时候,我的工作还有大半没完成,可我知道我们又要分开了。
  一顿饭瞬间就索然无味,我不停挪着我的椅子,离陈九越坐越近。
  “要坐腿上?”见我吃个饭都不太平,陈九眉头微蹙。
  “可以吗?”我放下筷子,认真地问。
  “吃完早点回江州。”
  陈九语气颇有些无奈。
  “时间怎么会这么快,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窗外夜幕拉起。
  “嗯。”
  “要不辞职吧?我养你。”
  我口无遮拦。
  “…”
  “真的,我毕竟是个富二代,家里很有钱的,我回家继承家产养你。”
  “…”
第72-73章
  72.余修(1)
  我拖着行李箱要离开的时候,陈九懒懒地倚靠在书桌旁看我。
  我想到行李箱里塞的那张房卡,一时竟有些心虚。
  本想缠着他送我下楼,最后只是嘻嘻哈哈地丢下行李箱去抱他,“不要看着我,小心我留下来不走。”
  然后我快速地松开了怀抱,推着行李箱往门口走。
  “回江州见!”我背对着他大声说道。
  “嗯。”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要命,再多呆一秒,好像我都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
  开车回江州的路上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
  我连上耳机调整语气,“亲爱的老妈,请问有何吩咐?”
  “你舅舅现在在南宁医院抢救。”
  隔着电话,我也能听得出她现在状态非常不好。
  “您别急,我现在开车过来。”
  明明上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身体状况看起来还不错,怎么突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回到江州已是凌晨。
  我妈和老汪守在留观室外,她一向是个爱美的女人,但这次化妆品都掩盖不了她满脸的憔悴。
  隔着玻璃窗,病床上的舅舅脸色苍白、皮肤上有几处明显瘀斑,肉眼可见的消瘦许多,只短短几个月就像是换了个人,昔日的气势全然不在。
  我接过我妈手上的单子,‘急性粒细胞白血病’。
  我片刻恍惚,反应过来后想组织语言去安慰她,尽管这很徒然。
  “妈,也不是没办法的,现在医学很发达。”
  我妈双手抵住额头,神态疲惫到极致,“其实你舅舅身体一直不好。
  前段时间申请了保外就医,这病看似突然,其实早有预兆,怪我…”
  “化疗、骨髓移植,有很多方法的,怎么能怪到您头上。
  要不是他自己走错路,也不至于—。”
  可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可以去做个配型。”
  话音刚落,我妈立刻抬起头,语气坚决,“不行。”
  我试图坐下来和她讲道理,舅舅这边亲戚本就少,外公外婆又去世的早。
  我刚想说我还年轻、身体好、恢复快,她就打断了我,“医生说优先考虑亲兄妹配型,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我要都配不上,还能有你什么事啊?”
  见我妈语气总算是缓和了些,我便揽着她肩膀,“妈,让我试试呗,你不常说要我孝顺舅舅么?”
  “那也不行,你好好读你的书,实习不顺心就回家,别折腾。
  大人的事你少掺合,有良心不如多来医院陪陪他。”
  说完又像不解气,“我以前叫你空了就多去看看舅舅,你怎么不听?”
  以前…我总不能和我妈说刚回国那段时间我实在是心情太糟糕,心里又还带着对舅舅的莫名怨气吧。
  可今天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窗,看到舅舅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全是他的好。
  “我都二十六了。”
  “你多大在我这都是孩子,有我在还轮不着你呢。”
  “你这是溺爱。”
  “你这是欠收拾。”
  我妈叹了口气,“小宗,你真别动这念头,已经在骨髓库登记过了。
  你顶多就是半相合,但亲兄妹之间有一定几率是全相合,半相合的排异性很强,移植效果比不上无关供者。”
  说完她闭着眼,仰面靠墙小憩,我感受到她内心的绝望。
  医院安静的过道让人心情愈发沉闷。
  要说以前,我很少切身感受到手足情深这回事。
  顾屿死的时候才7岁,小孩子不能切身感受到生离死别的痛苦。
  也或许是这个小药罐子从小在家里被一群保姆围着伺候,导致我们相处的时间过于短暂。
  即使刚开始我有心要和这个双胞胎弟弟一起玩闹,却被身边的阿姨屡屡劝阻,“弟弟身体不好,不能跟你出去,你去找其他小朋友吧。”
  这样的话听多了,加上嫉妒心作祟,我便不再自讨没趣了。
  有一次顾屿趁着阿姨们不注意,拉着我衣袖央求我带他出去玩。
  结果晚上领回家他就一直高烧不退。
  爸妈没因为这件事怪我,但自此阿姨们看到我就像是躲瘟疫。
  父母那时候忙着工作,小孩心性的我也不屑告状。
  后来上了学,我和顾屿的接触变得越来越少。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的倒霉弟弟三百天都在看病养病治病。
  他再提出要一起玩的时候,就会被我拒绝。
  “你好好在家里养身体,不然阿姨们又要怪我。”
  这好像是小时候我最常和他说的话。
  同一屋檐下七年,我们还不如一起玩闹的同学亲近,他的突然去世给父母造成了很大的伤痛,我妈常半夜躲在顾屿那间药味儿十足的房间里偷偷抹眼泪。
  有一次我实在不忍,于是趿拉着拖鞋打开那扇门,我垫脚抱着我妈的腰说,妈妈,你还有我。
  那晚我妈抱着我嚎啕大哭。
  自那以后,她终于不再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是把目光全部转移到我身上,那扇门成了家里的禁区,家里再没人提顾屿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