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这孩子…从小就可怜,能交到你们这几个朋友真好。”
我抓住了吴婶话里的关键词。
“吴婶,陈九小时候是不是…”我琢磨了一下用词,他肩上的伤痕太触目惊心了,有很多反复重叠的小伤疤,“是不是被欺负过啊?”
可话真问出口了,我却害怕听到答案了。
吴婶听我这么问有些惊讶,而后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吴婶看了一眼屋外,王锦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写作业,她这才缓缓开口道,“小九一出生,亲妈就走了。
老陈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当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厂里的女人,一开始对小九特别好。
那年头搭伙过日子都这样,处了没多久就算是定下来了,老陈把小九给她带,自己去外头赚钱。”
吴婶说到这里顿了顿,好像记忆也跟着回到了过去,“小九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很是招人喜欢。
袁芬,就是小九奶奶,我们那时候都住在这个村里,她身体一直不好。
我们见过一次那个女人,长得倒是挺好看,小九那时也乖乖地牵着她的手叫阿姨。”
“后来呢?”我有些紧张地问。
“哎,谁知道这个女人是个赌鬼,拿着老陈寄回来的钱去赌博。
心情好的时候就抱着小九心肝宝贝的叫,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脚踹他去洗衣做饭,喜怒无常。”
我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不敢再听了。
吴婶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茶,“渐渐的,这个女人赌博输得越来越厉害了,开始变本加厉欺负孩子。
像失心疯似的,手段也越来越多。
她让孩子用手端滚烫的热水,把烟头直接按在他身上,吃剩的饭菜就到在垃圾桶里叫他捡着吃……”
“小九从小就没妈,这个女人就像是救命稻草,他一开始以为只要他乖乖听话就和别人一样也会有妈妈了,谁知道……有一次就因为他多吃了一口番茄炒蛋里的鸡蛋,那个女人就拿烟头烫他舌头…后来警察走访的时候,邻居说这家经常有小孩的哭声传出来。
上门找过几次后就没再听到了,所以他们也没当回事…”
没再听到…
我猜并不是因为她收敛了吧,只是……想了个办法,不让陈九出声。
听到这里,我心口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喘不上气,胃也一阵阵地抽着疼。
“小九被虐待了快半年吧,袁芬去城里看孩子的时候才知道。”
吴婶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就,六岁,衣服撩起来没一块肉是好的,舌头被烫得不能说话,身上全是伤,还有开水直接从肩上泼下来的…”
“后来袁芬问他,你怎么不告诉奶奶呢,奶奶拼了老命也会来城里照顾你的。
小九说,他只是想要妈妈,别人都有的。
后来袁芬说什么都要亲自去城里照顾孩子,绝不会再交给别人带了。”
……
六岁的陈九,居然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够乖,就能像其他人一样有妈妈了。
逐渐长大的陈九,依旧没有放弃过想要找妈妈的念头,为了生母选择艺术来到江州,讽刺的是,他再次被抛弃了。
“那…陈九知道他亲生妈妈不要他吗?”
“袁芬当时为了给孩子留个念想,就骗他说,爸妈只是生活理念不合才分开,他妈妈不是不爱他只是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
……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吴婶家的,和陈九四年多的相处,开始一点一滴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摸不清陈九在食物上的喜好,因为他也许根本吃不出一个菜的真正味道,他厨艺好是从小练出来的。
他不爱说话,不想接触别人,是因为小时候他就领教到了,对你好的人不会一直对你好,他会在打开你心房后狠狠地泼一盆滚烫的热水上去。
大概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就是奶奶嘴里那个爱他的亲妈。
为了这个亲妈跑来江州,最后又变成了这样…
真是讽刺啊…
一直以来我视若珍宝的人,却被这些人随意糟践。
那天晚上,我上网搜了一些虐童的照片。
我不知道小时候的陈九被伤到什么程度,但那些照片最轻程度的伤都看得我心被揪作一团。
现在想来我什么时候真的弄懂过陈九呢?我不懂他的脆弱,也不知道他全部的过往。
只言片语拼凑出他儿时的痛苦记忆,也只能隔着屏幕去看类似的照片体会。
我突发奇想地要去文身,就在肩前的部位,我想体会下那样的疼痛。
我给老萧打了个电话说文身这事,他一开始有些惊讶,后来答应帮我预约个技术好的刺青师。
“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想要来文身?”老萧和我站在文身店门口。
“就是想呗,你要文一个试试吗?”
“不了,想好了咱就进了啊?”
“这需要想么?”
“我不是怕你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五年了,养个孩子都能出门打酱油了。
“是你要文身?”刺青师带着口罩问老萧。
“不是,是我朋友要。”
老萧指着我。
“文哪儿?要什么图案?”师傅简洁地问道。
“肩膀吧,就是…”我脱去外套,直接拉下毛衣领比划给他看,“到这儿。”
“锁骨是吧。”
师傅指着我暴露出来的皮肤问道。
“嗯。”
“想文什么?”
“文个阿拉伯数字吧,”我想了想,“就文个‘9’。”
“等等等等!”老萧把啃到一半的苹果拿在手里,把我拉到一旁,“你疯了?”
“老萧,”我想了想措辞,“我现在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老萧拽着我的手猛地一松,他说,“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我想想啊,一辈子有多长?换算成十年的话,也就十个吧。
可够我们随心所欲的好像也就现在这一个而已。
“来吧,衣服脱了,躺这儿来。”
刺青师说。
“师傅,你说文身痛还是烫烟头痛啊?”我躺在床上,突然问道。
“哟,这可不一样,谁没事儿往身上烫烟头啊?那玩意儿像烤肉,咝咝的。
我小时候就不小心被大人烫过一回,哎哟喂,那钻心的痛,我现在看到烟都犯晕。”
“您帮我文个大点的吧,一个侧躺着的阿拉伯数字9。
上面再缠点花,显得数字不孤单。
我不怕痛,您自由发挥。”
“行。”
我大概是个很好说话的客人,没任何要求,只是躺在床上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刺青一开始不痛,后来有点疼的时候,我心里反而舒了口气。
我闭上眼睛,好像看到有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就站在我不远处,我刚想要上前抱抱他,就看见有人突然出现,我都来不及拦住,就有无数个手,无数个滚烫的烟头,烫在他的肩上……
“哟,还说不怕疼呢,这眼泪淌的。”
师傅看不下去了,“嘿,兄弟,给你这朋友擦擦眼泪啊!要不咱先休息会儿?”
“没事儿,继续吧,不疼。”
……
我躺了一个下午,好像也哭了一个下午。
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眼花,这才感觉到锁骨处火辣辣的痛。
走出那家店的时候,心里的憋闷终于少了一点点。
但很想陈九,想回江州,回到他身边。
这个年过得五味杂陈,我因为陪陈九度过了新年而高兴,又因为知道了那些过去而无法释怀。
可重要的不是我能不能释怀,是我希望陈九可以忘记所有不好的过去……
我上网搜了很多的‘如何帮助童年被虐待的孩子走出阴影’类的贴子,总结下来就是给他足够的温暖和关怀。
***
“这就要走了?开学不是还早么?”我妈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念叨。
“我不得提前去打扫宿舍卫生么,我会想你的,老妈,我发誓。”
“行,别贫,走吧。
我看你也没心思呆家里,上大学倒是不开屏了啊,大学有喜欢的姑娘没啊?”
“没有。”
“啧,小熙都有女朋友了,我看过照片,那姑娘长得真不错诶。”
老萧倒是挺坦荡啊,这都秀到我妈跟前了?我倒是想和你说,这不是怕吓着您么,我在心里嘀咕。
“人家都说儿大不中留,你怎么还没女朋友?”
“…我没出息,我追不上。”
“高中看你天天在那捣哧就没追上吧,怎么大学喜欢的还是追不上。”
扎心了,其实追来追去都是一个人…
第52-53章
52.他好像不需要我
离开学还有一周的时候,我回了江州。
我没直接回出租屋,而是先去附近的菜场买了两盒鸡蛋和一大袋番茄,还买了两斤肉准备做个糖醋排骨,顺带买了甘蔗和草莓。
到家的时候陈九坐在沙发上看书,我放下行李就扑过去抱他,“陈九,开学好,好想你啊。”
我很直白地诉说着内心的感受,把头埋在他的肩侧,使劲在他脖子处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