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的女医生一边用小镊子往外挑着碎玻璃,一边不禁感叹:“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疼不疼啊。”
“……有一点。”冉绪的声音发虚,看样子这句话的可信度存疑。
卓文朗立在一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诊疗室内没人说话,仿佛空气丝毫的波动都会影响医生的清创工作。
刚才没觉得多疼,直到各种药液被倒上伤口,钻心的痛意也从手掌传至全身,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就在这时,一片温热包裹住冉绪的左手,他睁开眼,看见卓文朗半蹲在他面前,平视着冉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只倒映着冉绪一个人。
“你要是疼,可以掐我。”卓文朗笑了笑,他的风衣已经拖地,他却毫不在意。
冉绪抿紧嘴唇,思维如风中打旋的落叶,来回摇摆。
他总觉得,一旦在这个时候握上男人的手,有什么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过于混沌的大脑没办法探究具体是什么,就在他努力思索的时候,卓文朗已经伸手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吴勇会为他今晚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卓文朗的声音很轻,拇指蹭过冉绪的脸,一触即离。
冉绪紧绷的神经跟着他的触碰一起断裂,他咬住自己的下唇,嗓子里却还是发出了一声暧昧不明的轻哼——疼的,手掌真的太疼了。
他回握住卓文朗的手,非但没有照男人所言掐住他,反而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面前这位先生不高兴。
卓文朗的手干燥而温暖,但跟冉绪想象中那种养尊处优的手,又似乎不太一样,指腹的位置好像有茧。
冉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那头的医生已经将伤口处理完毕,她对着无影灯再次确认没有遗留的玻璃残渣,这才开始给冉绪包扎伤口。
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怎么疼,冉绪回过神来,将手飞速从卓文朗手上拿下来,两颊泛起红,转过身去,看向医生:“医生,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好?”
正在包扎的女医生专注于手底下的工作,仿佛完全没看到房间内剩下两个人出格的互动。
“十天之后过来拆线,侧面的伤口太大,缝了四针,记住这几天不要着水,尽量别用这只手。”
“啊?”冉绪两根眉毛拧起来,面露难色,“那……可以拿笔吗?”
“尽量别用它。”医生剪断纱布,看见冉绪这个样子,心想着多半又是个不遵医嘱的,扭头对着房间里那个岁数大点的男人叮嘱,“如果频繁使用这只手,你弟弟的伤口就会裂开,感染了比现在难治,说不准还会留大疤。”
“他不是我……”
“知道了。”
没等冉绪开口解释,卓文朗已经先声应下,他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劳您费心,我们家小孩是学画画的,伤到手他有点紧张。”
“噢。”医生听他这么一说,理解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冉绪再次解释,“你既然是画画的,这只手就对你更重要,现在养好了,以后再好好画。”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冉绪自然没什么可反驳的。
其实作品什么都好说,只是林莹莹的摄影展迫在眉睫,宣传品好不容易做了个初版,正着急修改之后印发,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手受了伤,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回去的路上很沉闷,冉绪再次坐进卓文朗的车里,就像是一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兔子。
卓文朗将车子发动半天,却没有要开的意思,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冉绪,发问:“是有什么难处吗?”
不问还好,一问,那些堵在他胸口一晚上的情绪就如同洪水决堤。
关于在吴勇那里受的委屈也好,关于自己对卓文朗不明不白的心思也罢……各种情绪都混杂在一起,令人无法思考。
冉绪破罐子破摔,将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倒出来。
“……我真的很想帮林学姐做好这期宣传品,这是她们班的毕业展,真的很重要……其实我也知道在那种地方打工早晚都会遇见不好的事,只是,为什么我这么倒霉,要在这种节骨眼上伤到手。”
这席话从冉绪的嘴里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很少跟别人讲关于自己的事,因为他害怕别人再以他的苦恼取乐,就如同对待他跛掉的腿。
但或许是他相信卓文朗不会这么做,即便他们总共也没相处多久,冉绪对那人的信任度已经高到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程度。
“对不起,卓先生。”冉绪结束掉自己的牢骚,深吸一口气,“我今晚心情不是很好,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您就当做没听见吧。”他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裹着白纱布的手上。
回应冉绪的是卓文朗的一声轻笑,他揉了揉冉绪的发顶,就像是在顺毛摸着一只兔子:“好了,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头顶的温热感很快消失,仿佛只是冉绪的错觉。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卓文朗已经踩下油门,载着冉绪驶离医院的地下车库:“今天晚上时间太晚了,要不然你先去我附近的公寓凑合一晚上?”
冉绪看了一眼表,这才惊讶地发现竟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这个时间早就过了宿舍的门禁,要是他现在回去,不但要被宿管骂上一顿,还会吵醒室友……前者还好,可冉绪实在是疲于应付孙诚和卓明辉。
“这样会不会太打扰您了?”
“要是还得送你回趟学校才是真麻烦。”卓文朗开了个玩笑,“放心吧,这边的公寓房间是够的,不会让你跟我挤着睡。”
这话说得有点过于亲近了,冉绪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他拿不准卓文朗的想法,只好道谢:“谢谢您。”
他是真的很感激卓文朗,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但他的确帮了冉绪不少次,今天晚上又陪着自己去医院耗到凌晨,冉绪无论如何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卓文朗说是附近的公寓,就真是在附近,汽车开上马路没有十分钟就停下,目的地是一个中高档的小区。
应该是这几年的新楼盘,墙面都很新。
卓文朗领着冉绪往单元里面走,跟他又聊起给林莹莹做的宣传品。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的作品让我看看?”卓文朗看冉绪手不方便,直接帮他拎了书包。
灰色的布包跟男人一身正装搭配在一起,流露出几分滑稽。
冉绪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有几分欣喜:“可以,您当然可以看,我还希望您能提一提意见呢。”
这小孩好像每次谈起自己的专业,眼睛里都在发光,卓文朗笑着看他,点了点头:“明天看吧,现在,我觉得你还是好好睡上一觉。”
正文 第十五章
卓文朗这间公寓面积不算太大,两室两厅,装修也很简约。大灯一开,窗明几净,看上去不太经常住人。
这是冉绪第一次去别人家借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卓文朗似乎看出来这一点,没多废话,领着他去客房:“每周都会有阿姨来收拾一次,东西都是干净的,睡衣也是新的,你直接换了睡觉就行。”
“……谢谢您。”冉绪今晚也不知道第几次跟卓文朗说谢谢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卓文朗才好。
但卓文朗并没有对他三番五次的感谢给予回应,就好像是他并不在乎冉绪的一句“谢谢”,他揉了一把男孩的头发,淡淡说道:“怕你认床睡不着,我去厨房热杯牛奶,你先睡吧。”
房门被关上,冉绪面对着大床,听见自己的心跳飞快。
他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体会到“怦然心动”四个字,其实这种感觉从第一面见到卓文朗就有,但直到今天,冉绪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动。
用“一见钟情”来形容似乎也不太妥当,因为他自认为对卓文朗的好感还没到爱情的程度。
只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没人会在他生病的时候陪他去医院,也没人会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带他走,更不会有人关心他睡得好不好……卓文朗对他太好了,哪怕他知道这种“好”可能也只是对待落难的小猫小狗,也已经弥足珍贵。
理智清晰地告诉冉绪,他最好让这种“好感”就此打住。
毕竟说起来两个人无论是在年龄、社会地位还是各种方面,相差得都太多——卓文朗根本不可能看上他,现在对他的好,最多也只是像对待一个弟弟。
一旦纵容这种感情发展,到最后就只能是一厢情愿的飞蛾扑火了,而这个结局显然不是冉绪希望看到的。
他苦恼地将自己摊在床上,房间的大灯被卓文朗临走的时候关掉,只剩一盏台灯散发着暖橙色,空气中带着那股令人犯困的檀木香味。
身下的床很柔软,被子不知道是什么芯,厚而轻,盖在身上如同被丢入云朵。冉绪本来想要等卓文朗回来,却因为一天的劳累,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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