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提起了祖母,贾赦不由得一怔,神情立刻就怅然了起来。说起他那位祖母,对他那是真没的说,不但好东西都留给了他,连这些都为他想到了。可他以前是个不争气的蠢货,让祖母的一番心血都付诸东流了。
上辈子他被人忽悠的,早早就连庄子带人手都换了银子,没几日就祸祸没了。以至于他在荣国府里没几个心腹人手不说,后来充军边城的时候,身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下场何其惨烈,这辈子再不能犯这个傻了,万不能再辜负了祖母的心意。
在心中暗自警醒一番,赦大老爷才大手一挥道:“小的们,给老子去把王大家抄了,人绑回去听候老子发落。如有敢反抗的,先揍一顿再说。林之孝,这事就交给你了,老子不管你是打还是砸,只一点你记住了,不准弱了老爷我的气势。”要威武霸气,造么!?
您的气势是……出于一个职业管家的操守,林大总管没有将这个疑问宣诸于口,反而一脸慎重地点头领人走了。不就是打家劫舍、摔锅撂盆么,谁还能不会不成?
目送这一行人走远了,贾赦收回目光看向穿堂那边的荣庆堂后院,女儿迎春现在应该就住在那里。许是近乡情怯,他略带踌躇地迈步过去,好容易磨蹭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愣住了。怎么了呢?他找不着门儿了!
荣庆堂,贾赦是没少来,当年他虽不是日日来向母亲请安,每两三日也是要来上一回的。可荣庆堂正房的后面他却没来过,更没关心过女儿具体住在哪间屋子里。这一个后院足有十来间房,谁能告诉他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到底住在哪一间?
偏偏今天府上宴客,下人们不是在前面忙活着,就是不知道猫到哪个角落里偷懒去了,后院里竟一个丫鬟婆子也看不见。赦大老爷就傻眼了,难道要他每间房都打开看看不成?这工程量大不说,万一看见点什么不该看的,可怎么办?
他倒不是不能在外面喊迎春出来,可这当爹的不知道女儿住哪,说出来多没面子。万一再给小闺女留下个坏印象,他岂不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说什么,今儿他也得亲自把女儿的房间找出来不可。
说起来,也许是父子天性,贾小琏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爹那个蠢样是为什么。他是知道妹妹迎春住在哪间的,可小心思里却不打算提醒自家那个蠢爹。做爹不能太厚此薄彼、重女轻男,他虽然是个小男子汉了,但是也是需要爹疼爱的。
至于妹妹迎春,贾小琏跟她可还真没多深厚的兄妹之情。不说他们就不是一个娘生的,光是兄妹俩没养在一处,一年也见不了几回,见面能认出来就不错了。感情嘛,那都是处出来的。
“你就这么看着你爹犯愁?”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贾琏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就要惊叫出声。可还没等他张开嘴,就被人一巴掌捂在嘴上了,吓得他不敢再动弹,只能白着一张小脸,将那双水润的桃花眼瞪得都要变形了。
“呵呵……”只听身后的声音轻笑一声,“好了,咱们是来看热闹的,别吓坏了人家的孩子。小家伙,你还没回答爷的问题呢。看你爹那个样子,似乎十分着急一样,你身为儿子,为何不立刻上去为他分忧解难呢?还有,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
捂嘴的手离开了,贾小琏没敢转身,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我就是想看他着急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至于转身这个问题,被他忽略掉了。虽然他年纪小,可也是听过世面的,万一这一转身看见人脸了,被杀人灭口了怎么办?!
说完,身后寂静无声,贾琏支楞着耳朵却连个呼吸声都没听见。就在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扭头看看的时候,就觉得身体一麻,然后就被人抱了起来。贾小琏心中一凉,果然是碰到绑票的了么,果然是要被撕票的么,果然是……咦,怎么飞起来了?救命啊——
对身后发生的“爱子被绑事件”一无所知,赦大老爷在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回忆之后,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三间抱厦上。四下看了看发现确实没人,他才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挨个凑到门前附耳去听,这个动作极其猥琐。只有右边的那间有些不大的动静,说明里面有人。
嗯,应该就是这儿了。将偷偷摸摸的姿态收起来,挺直了腰杆的赦大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就果断地推开门,却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面看。这一看之下,贾赦就跟火烧屁股一样窜进房去,“闺女,你小心这些。”
你道他看见了什么?却原来是三岁的贾迎春正踩在个圆凳子上,踮着脚尖伸着小胳膊去够桌上的点心盘子。她身子还短小得很,在凳子上歪歪晃晃的,连带着那凳子也歪歪斜斜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要说碰上贾赦这么个爹,这贾迎春也够倒霉的。原本那小手都已经够着点心了,就被这不懂事的爹一嗓子吓得,点心也没摸着,人也一栽歪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看起来摔得还挺疼,懵懂的小女娃登时就红了眼眶,坐在地上不敢动,默默地掉金豆豆。
“摔疼了没有啊?”贾赦赶紧过来将闺女抱起来,手足无措地心疼道。他也明白过来自己又做了件蠢事,懊恼地拧自己一把,开始生涩地哄迎春,“跟爹爹说哪儿摔疼了,爹爹跟你揉揉啊。都是爹爹的错,不该那么大声音吓着你的。乖,不哭了啊……”
谁知他这一哄倒好了,贾迎春金豆豆掉得更多了。虽然没哭出声,可哭得都开始打嗝了,小身子在他怀里还微微地打颤。贾赦就有些皱眉,他看出来闺女这是怕他。上辈子他就知道迎春的胆子小,可是就小到这种程度么?按说一个三岁的孩子,不该这么怕自己爹吧。
贾赦哪里知道,他在贾迎春小小的心思里,已经被人妖魔化了。迎春的奶嬷嬷王氏,每回都用大老爷来吓唬她,不是说打啦,就是说罚啦,甚至还说过“再闹大老爷就要卖了你呢”。这么培养出来的孩子,能不怕爹嘛?!
哭也是个力气活儿,贾迎春很快就累得哭不动了,眨巴着一双哭红的眼,默默地将手按在肚子上,却不敢出声。她只早上吃了碗蛋羹,王大家的抱她出去晃了一圈之后,就将她关在屋子里出去偷懒看热闹了,临走还用大老爷吓唬了一番。
当然,王大家的也没想着要饿这姑娘,只是她自己贪杯醉了酒,浑然就忘了还有主子没饭吃呢。眼看都中午了还没人回来,小迎春饿得不行,又不敢自己出门,这才有了赦大老爷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赦大老爷这凉乘得窝囊啊!不过王大家的这话还真没说屈了他,他上辈子还真是将闺女给卖了。后来每回想起那五千两银子,贾赦都恨不得抽死自己一回。
小闺女终于不哭,赦大老爷也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才有空去抹一把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哄孩子什么的,这真是个力气与技术并重的活儿啊!
☆、第五回砸厨房不怕事闹大新生活就是爱抄家
就在赦大老爷抱着闺女回到自己院子的当儿,林之孝家的也办完了差事前来回话。
这林之孝家的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姿色并不太出挑,但眼角眉梢自有一种沉稳的气度。恐怕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能安安稳稳地在宫里熬出头来,最后还能平平安安地熬出宫来。
以前贾赦并未注意过,现在上心了才发现,迎春在看见自己奶嬷嬷的时候竟然瑟缩了一下。这就让他不由得怒上加怒了,能让小主子害怕的奴才,这该是什么样的奴才?!他原先也只以为这婆子喜欢小偷小摸贪便宜,最多也就是怠慢迎春一些,可现在看来恐怕不止那样啊。
贾赦原打算打这婆子一顿板子,再将她一家赶出荣国府便罢了,可现在他却有了下死手的心了。看迎春这幅样子,还不知道自小吃了这婆子多少苦头,若是轻易放过她,赦大老爷心有不甘啊。
“行了,先让她在外面跪着去,老子这会儿没工夫处置她。”贾赦恶狠狠地瞪着王大家的,到这时候了这婆子还不老实,竟然还敢给迎春眼色看,简直不知死活。他将小闺女抱在怀里,安抚地摸摸柔软的发顶,哄道:“迎儿是不是饿了,等会儿啊,爹爹让她们给你拿好吃的去了。”
被贾赦吩咐来厨房取些好克化的吃食的是冬梅,她本没当成个什么难事,今儿却偏偏在厨房这里遇上了难题。也怪近日来的客多,厨房实在忙得厉害,管事和厨子们的脾气自然也就大些。
厨房管事的名叫张三儿,一边指挥着众人忙活,一边还抽空敷衍冬梅,“实在不是我们推脱,你也瞧见了,前面的席面还没上完,哪里有空专门给姑娘做什么吃食啊。要不,你去回了二姑娘,略等等再说吧。我估摸着,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样子,到时指定给姑娘送过去。”
冬梅一听就不乐意了,叉着腰问道:“那碗里晾着的不是酥酪么?还有那边火上煨着的是燕窝粥吧?看看,这刚端下来的是虾仁蛋羹啊?张管事,这么些吃食,你好歹匀给我一碗,也让我能给大老爷和二姑娘有个交代啊。”
“哎呀,那不是我不给你,这东西都是有主儿的。酥酪是大姑娘点名儿要的,燕窝粥是太太专门吩咐了给珠大爷补身子的,还有那个蛋羹是老太太特意交代的给宝二爷的辅食。你说说这都是主子,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啊,是不是?要不,你先端两盘点心回去将就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