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是真恨自己啊!看她那样子,千刀万剐了他都不解恨啊。
赦大老爷再次确认了自己在贾母心中的地位,说不伤感是假的,那毕竟是他亲娘。不过要说有多悲伤,那也不可能,该伤的上辈子已经伤过了,这辈子他没那么容易受伤。
“老太太说的是,果然比敬大哥哥有见识,回头您该好好管管他。荣宁二府乃是一家,老太太又是唯一在世的长辈了,这也是老太太的责任。明知道敬大哥哥走了弯路,要是不好好劝导他,老太太日后恐怕也不好跟堂伯和父亲交代。”
她不是提贾敬么,不是提会管教孩子么,赦大老爷就逮着这个跟她说道说道。
贾母被他噎得脸色发白,她吃得吃得多撑,才会真的去管贾敬的烂事。她提贾敬,不过是要警告贾赦,丹药方子的事情她已知道,若是敢不配合,她说不得便要大义灭亲了。
可贾赦竟然装听不懂,拿住贾敬说事。呵呵,难道她不去管那个二椅子老道,还能愧对列祖列宗了不成?!再说,那玩意儿他爹都管不了,她这个堂婶算哪根葱?
“老太太啊,你是荣宁二府辈分最高的人了,虽然被皇上训斥过,也被摘去了诰命的身份,可对家族你还是有责任的。”
听着这话,贾母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cha了一刀。这件事在她就是禁忌,谁提跟谁急。
当然,贾赦肯定是不会看她脸色了,他继续快准狠地下刀。
“这些年,族里的子弟越发地不像样子,你身为长辈的,看在眼里怎么就不知道劝诫呢?虽说珍儿媳妇才是宗妇,可她到底是个小辈,没有你的分量重啊。”
一辈子没能当上宗妇,这也是贾母心中的一痛处,所以这一刀挨得也不轻。
赦大老爷跟她几十年母子,别的清不清楚不说,但这老太太忌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当年,他可没少提醒自己,不能提起这些忌讳的事,给老太太添堵。
“日后等你去了地下,若是祖父、祖母和父亲问起,你有没有起到长辈的作用,你到时候可怎么回话啊?难道要说,因为你的不作为,族人越发不成器了?”
人一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死”那个字,贾母尤其惜命,于是又挨一刀。
“不过还好,现在也不是不能补救。正好趁着老太太你身子还硬朗,不如就多教导教导族里的孩子们吧。若是能多教出几个像珠儿、元春那样的,可是大大的功劳。日后老太太去见祖宗们的时候,也能有话回不是?”
赦大老爷觉得贾母总想出幺蛾子,就是太闲了的缘故。多找些事给她烦,就没那么多工夫去想些不该想的了。
贾母气得脸都绿了,她明明想说的是院子的事,这话题竟然被贾赦带的歪到天边儿去了。
管教族里的孩子?她又没有吃拧了,要去操那个闲蛋心。别人家的孩子好不好,管她什么事,都她娘.的成了败家子、窝囊废才好呢。
况且,听听贾赦那孽障一口一个去了,一口一个到了地下,他这是不想让她活了啊!
“我的命好苦啊……到了这等岁数还要被儿子诅咒,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贾母气得眼眶都红了,顺势就抹起了老泪,“罢了罢了,看来这京城是呆不下去了,与其在这里被人嫌弃……政儿啊,去叫人与我收拾行李,我这就带着人回金陵去,不在这里碍他的眼……”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您要是就这样回金陵去,可让儿子们怎么活,日后儿子们皆无立足之地了啊。”贾政连忙跪倒,又是叩首又是哭,转而又对贾赦道:“大哥,你还不认错,难道要真要逼得母亲回祖籍去么?”
两人见贾赦面上无甚动容之se,又一声不吭,不由越发起劲。
“政儿,你是个好的,娘知道。你快快起来,我儿不用代人受过。什么都不用说了,快去吩咐了备下车马,我明日便要动身。政儿,你只管记住,日后若有人戳你的脊梁骨,你定要与他分说清楚,万不可替人背了不孝的名声啊。我的儿啊……”
贾母到底是老戏骨,说到情深处,面上悲痛欲绝,眼中老泪纵横,抱着小儿子哭得丢不开手。
“母亲,快莫这样说,大哥并不是有意的。您等着,儿子这就叫他给您认错。”贾政亦是泪流满面,面向贾赦怆然道:“大哥,都到了这步田地,你难道还不说话么?你也是在朝为官的人,母亲若是只身回南,你将如何面对朝中衮衮诸公啊?”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母子两个唱的一出好戏。
赦大老爷沉吟不语,冷然地看着他们母子。犹记得,当年宝玉挨打的时候,这母子俩就演过这么一出,配合得也是相当默契。一个递台阶,一个顺阶而下,端得是母慈儿孝、严父慈祖的一则佳话。
“老太太要回金陵?好啊,那我立刻就命人去备车马船只,绝不叫这些耽误你的行程。这些年,金陵那边的族人更不像话,比京里的还不如,正好老太太回去了,也能教诲一二。”
贾赦知道贾母也就是说说,真要叫她回金陵,那比要了她命都难。不过她既然爱拿这个拿捏人,赦大老爷也不介意拿这个吓一吓她。
“另外,老太太也该去见见你留下的好管家,金家那两口子,胆子可不比京里那几家的小啊。两个不知所谓的奴才,比正经儿的贾家族人都要张狂,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地契来,拍在茶几上,冷声道:“这张地契是族中祭田的,竟然被我从外地客商手中买回来。老太太,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咱们贾家已经到了要灭族的地步了么?竟然到了卖祭田的地步了?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他派去金陵的老管家已经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赦大老爷都有亲自跑一趟,清理门户的心了。
哭成一团的母子俩齐齐一噎,面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看上起十分滑稽。
这个贾赦,为什么从来都不按他们的逻辑走呢?!!
☆、第三十六回金陵事发心中惴惴身在高位首当其冲
贾赦也是来荣庆堂之前,才见到风尘仆仆的老管家的。为防贾母出什么幺蛾子,他先听了简要的汇报,才去了见贾母。不得不说,这是很有必要的,大老爷果然有先见之明。
“老太太没什么事了吧,我那边事多,这便先回了。”将地契收好,赦大老爷冲那瞬间出戏的俩人冷笑一声,甩袖子走人。
上房外面,大丫鬟碧玺带着鸳鸯守着门,见贾赦出来,齐齐恭送。
鸳鸯面上满是担忧,目送着大老爷出了荣庆堂,她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能出声。待到她怅然地回头,便瞧见碧玺正眼神古怪地瞥着她,人家没心虚,她自己倒赶紧低下了头。
主子们在上房说话,她们在门口虽然听不真切,却也能听见只言片语的。稍稍拼凑拼凑,也能大概明白里面说些什么。
至少,鸳鸯就听到了金陵、金家两口子、私卖祭田什么的,心中不由惴惴起来。她家就是姓金的,父母又都留在金陵看守老宅,这说的不会是她老子娘吧?
碧玺到底年纪大一些,听墙角这种事更有经验,听得也比较全一些。她可是听见了,大老爷说金家两口子在金陵狐假虎威,还敢私卖祭田,这可是不得了的罪过啊。
想想近来老太太越发器重鸳鸯,碧玺又是想表达关切,又是暗中幸灾乐祸,脸色能不古怪么。
她们这些大丫鬟,都是一茬换一茬的,下面的想往上爬也没什么。怪只怪,这鸳鸯有些太过冒尖了。碧玺也才十六岁,刚刚熬出头没一年,能甘心给个十一二的小丫头让位才怪。
鸳鸯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敢再带出来,只想着等会儿得了空,赶紧去找她哥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歹也给爹娘传个话儿啊。
“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他……他说的可是真的?”贾政眼睁睁地看着贾赦走掉,愣怔了半晌才猛地转回头来问他娘。
他虽不通庶务,可也知道私卖祭田可不是小事,那是动摇祖宗根基的啊。想必那两个奴才是没这个胆子的,也没那个本事的,背后定有人支使。而这个人……
贾母垂着头,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心中的恨怒已经无法言表。贾赦什么时候竟派了人回金陵去了,她的一些小动作也都漏了陷,这怎能让她不怒。
早在几年前,贾母就在悄悄命人变卖祖籍的一些祭田。因一直都是小打小闹的,是以并没人发觉,可零零总总下来,也有二三十顷的土地。相信若是继续下去的话,老家的祭田被她挖出一半来当不在话下。
变卖的银钱她倒也没留着,全都买了京城附近的田地,当年为买地还逼出过人命。这是她为贾政他们做的打算,若是日后不能把爵位转到二房头上,有了这些田地也不至于让他们太吃亏。
这多半年来,贾赦忽然兴风作浪起来,又是查库房又是分家的,贾母的动作渐渐就大起来。她不愿把那大片的祭田便宜了贾赦,命金财两口子加快动作,谁知又竟正撞到贾赦的枪尖上。
贾母也没心思跟贾政打缠,急忙扬声喊道:“鸳鸯,快去把你哥哥找来。”鸳鸯的哥哥是她房里的买办,平时也负责她跟金陵那边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