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不想想,若非平日里他这大管家便不怎么看重大房的事,使得府上下人们也跟着上行下效,又怎么会被赦大老爷抓住机会。而且,若非他自己手长得要命,什么东西都敢往自家弄,贾赦也不会一拿一个准儿。全都是自作自受,还非要怨天尤人。
“赖大,你说老爷是把你一家送官好呢,还是干脆一顿板子打死好呢?你也是府上的大管家,平日里也总是处置人的,你自己觉得哪种法子更好些?”贾赦手里把玩着一块殷红如血的石头,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满血鸡血石。这东西,就连他的库房里都找不见。
怎么处置?赖大很想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最好。可想想也不会有这么好的事,偷盗御赐之物,被告官是个死,按家法处置更是个死,可他不想死。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好,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大老爷,奴才死罪,请您随意处置。只求您,看在我爹娘的份上,给赖家留条根吧。”
他这并不是知罪认罪,打得是示弱求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人能好好活着,谁他娘.的愿意死呢?也是他往日太过大意,这次的事情又太过猝不及防,这跟头栽得不冤。若是今日能够逃过一劫,且等着日后瞧他的吧!
“你看看你,说什么死不死的,老爷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么?”赦大老爷一点没掩饰自己的虚情假意,“方才,我也跟赖婆子讲过,你虽然论罪当死,但老爷我是个仁善的,怎么会随意取人性命。你放心,你们老赖家断不了根。”
“林之孝,老爷赏给赖大夫妇五十板子,你去看着他们打,可千万别打重了。若是打得狠了,还得养着他们,这得耽误多少活计。”从一开始,贾赦就没打算要这一家子的命,活着那才是折磨呢。想一想,过惯了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的日子,再被打回原形,该是怎样的一个舒爽。
等他们板子挨完了,就都送到庄子上吧,让人好好看着他们劳动改造。他从庄子上抽了不少壮劳力过来,自然要补充一番。虽说赖家这几个看着就不像会干活的,但赦大老爷相信,残酷的现实会教会他们一切的。
至于发卖了了事,贾赦从来没想过。这种家生奴才,祖辈都在府上当差,谁知道他们都知道主家什么隐私,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好。
“老爷,王大家那几个好在外头呢。”您不会是把他们忘了吧?林之孝看贾赦有完事的意思,连忙提醒道。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把银子算清了,从那以后没能合上嘴。不说那些在名录上的东西,光是房契地契银票现银,他们就能分这个数,这个数哦!
就算几个人平摊下来,一人也能分个二三百两银子,都够置办个小庄子了。不过,林之孝对赖大也是佩服,这才是人有多大胆,家有多少产啊。想他爷爷、他爹,那也是当了一辈子管家的人,可自家的家产跟才当了十来年管家的赖家比起来,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怎能不说个服字!
“哼,统统打一顿板子,然后都送到庄子上。你跟庄头交代了,给老子好好‘招待’他们。什么时候老爷想起来去看的时候,若是他们过得太好,呵呵……那就谁都别想好了。”对于那一家,贾赦根本连问都不想问,看见他们就想起小闺女受的罪,直接都扔庄子上改造区。
他一扭头,看见正襟危坐的儿子贾琏,忽然想起个事来。自认慈祥地拍拍儿子的肩膀,赦大老爷道:“夏荷你来,老爷有事儿吩咐你,好事儿。”等夏荷一过来,他就附在人家耳边嘀嘀咕咕个不停,期间不时发出两声奸笑。
贾小琏被他爹的“慈祥”笑容弄得想起鸡皮疙瘩,这个风格实在是跟他爹的形象不符,没有让他感到亲切不说,反觉得抽风得很。而且,你听听他那笑声,一听就是黄鼠狼偷到鸡了,也不知道又打什么坏主意呢。看看夏荷那张脸,下巴颏都快掉下来了。
“老爷,这……这行么?万一……万一伤着他了,奴婢可担不起啊。”夏荷没想到老爷竟然说的是这事,不禁有些为难地道。毕竟,那位主儿是千娇万贵的,万一出点什么岔子,老爷或许能没事,可她的命指定得搭进去了。
“怕什么,万事都有老子在呢。你只管去做,做得好了,老爷自然有赏。”贾赦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人?当年你太太把你交给了老爷,那我自然是要给你个下场的。若是有人选了就尽管说,老爷给你备份大大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贾赦找夏荷办这事,全因为这姑娘是周氏亲自调教出来的,实在是宅斗中的一把好手。今日能将那些胭脂钗环塞进抓周礼中,就可见她的功力。若非她的出身太低,夏荷其实很适合深宅大院的生活,就是可惜上辈子去得太早了。
夏荷闻言不由一惊,心中惊喜交加。她在老爷身边伺候好几年了,前阵子还听老爷有要将她收房的意思,她心中其实无可无不可的。左右老爷不过是好颜色些,倒没什么恶习。不过,能做正头娘子,她也不愿意当小妾啊。难道以往是老爷跟她开玩笑呢?
“老爷……奴婢定不负所托。”为了嫁人,夏荷决定拼了。
======
史太君冷眼盯着地下哭诉哀求的赖嬷嬷,皱着眉按了按额角,元春见状立刻上前帮她用药油按摩。她实在是没想到,赖家那里竟然给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奴才果然是心大了啊。想想方才自己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史太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没人扇都疼得慌。
她猛然间又想到,方才贾赦离开的时候,对着她的那个笑容。当时她能骗自己说那是讨好,可现在她就能笃定,那孽障是明晃晃地要看她笑话啊。哼,果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史太君这一刻恨死了让她丢脸的赖家等人,可更恨的却是亲生儿子贾赦。
这老太太就觉得,这哪是儿子,这就是个讨债的。他明明知道赖家犯了多大的错,却偏偏不告诉她,看着她在这儿出丑丢面子。一点不知道体谅她这个母亲不提,说不定心里正怎么看她笑话儿呢。这样的不孝子……这样的不孝子就该逐出家门去。
王夫人的脚已经包扎过了,仍坐在这上房里,耳边听着赖嬷嬷的声音,心里各种念头却开了锅。
赖家是老东西的左膀右臂,就算这些年她管家,也没能撬动赖大一二,总是让她无法完全随心。此时看到这一家倒霉,她自然是高兴的。赖大倒了,正好让周瑞两口子顶上来,正合她的心意。
可只要一想到这一家子贪了她那么多银子、物件儿,王夫人就又恨得咬牙切齿。她早已将荣国府当成了二房的私有,赖家人贪府上的东西,那就跟割她的肉没两样。
不过,她现在更关心的是,那些被抄出来的东西在哪?东西是整个荣国府的,贾赦想要自己吞了那怎么行?!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连脚上的伤也顾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去将那些东西抢回来。
“赖嬷嬷,你先别哭了。这事既然已经出了,那自然就要有个章程的。大老爷虽说莽撞了些,可到底是你们的错在先。如今我们也没还看见那些查抄出来证物,也说不上该按哪条规矩走。老太太,不如……先把证物抬过来,咱们清点一番再说?”
史太君闻言点点头,二媳妇这番话说得深得她心。赖嬷嬷一家算是完了,她还要再选心腹顶替,不过这事急不得。当务之急的,是要将赖家的东西弄回来,怎么样也不能便宜了那孽障。
她正要吩咐人,就见鸳鸯进来回禀,“老太太,大老爷身边的夏荷姐姐来了。”
“让她进来。”她倒要看看,这孽障有什么话说。
“奴婢给老太太、二太太请安。”夏荷落落大方地给两人见礼,而后笑盈盈地回道:“老太太,大老爷命奴婢来回赖大管家的事。大老爷说,咱家不是那动辄要人命的人家,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饶,已经将赖家处置了,请您放心。”
“什么……”赖嬷嬷猛然一惊,她没想到大老爷这么快就动手,竟然都没问老太太一声。往常,大老爷不说对老太太言听计从吧,可也不会如此独断啊。
“怎么处置的?怎么都不来回一声,就敢随意决定?赖大的事情可大可小,老大怎能如此轻率?”史太君很不高兴,脸色阴沉沉的。今天,她的权威受到了贾赦的严重挑战,这是她不能容忍的。她认为,只要她还活着一天,这荣国府就该是她的一言堂。
夏荷不敢隐瞒,也用不着隐瞒,道:“因赖大管家私下贪墨了府中两件御赐之物,并六件先大太太的嫁妆,大老爷已命人将赖大夫妇打了板子,然后将他一家遣到庄子上去。”
说到这儿,她溜了一眼赖嬷嬷,“另外,大老爷说,赖嬷嬷和赖家一个小子的奴籍已经消了,那便不算府上的下人,因此便他祖孙两个就不算在内了。大老爷还说,赖嬷嬷不必去谢恩了。”
赖嬷嬷听罢心中稍安,只要能留下命来,就什么都好说。况且,荣儿能够幸免,赖家就还有翻身的希望。这一刻,赖嬷嬷倒是真心有些感激贾赦,这结果也算是高拿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