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就在他快要临近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那人拖着慵懒的尾调,好似漫不经心的轻声道:
“班长大人,你在瞎看什么呢?”
只这一声,白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他仓皇的转头,尤也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正微笑着看着他。
有些人只要看过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好似一声钟响,周围万般风物皆化作虚无,只有这个人是真实的存在的。
白岩看着他依旧带着几分玩笑的脸,只觉得鼻子酸的要命,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他伸手拉过他的胳膊,一把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盛夏的蝉鸣声不绝,周围满是来来去去的学生。
尤也完全僵在了原地,他没想到白岩会突然抱住他。
眼前宛如一道白光闪过,恐惧、惊惶、漫长如噩梦般的记忆席卷心头,他忍不住的颤抖着,众人的谩骂声和高耸的教学楼像是幻境一样在眼前浮动,颧骨上已经好了的皮肤在隐隐作痛,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他后怕的想要推开他,可是又疯狂的想要抱住他。
他的身体就这样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拉扯着,到最后却是什么动作也没有。
尤也害怕的看向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有一两人朝这边看来,眼里也只是带着好奇和欣喜。
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在人海里相拥。
尤也的眼里闪过几分难以名状的动容,他缓缓抬手覆上了白岩的肩背,可是几次犹豫之后,他到底还是没敢。
“别哭啊,弟弟。”尤也仰起头,拼命的眨了眨眼睛,故作玩笑道,“我见不得你哭。”
“我没哭。”白岩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克制的松开了抱紧他的手,“我在你眼里这么容易哭吗…… ”
他在对上尤也的眼睛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后者的眼眶竟然泛着红。
“对呀,爱哭鬼。”尤也有些尴尬的错开视线,玩笑的说着,他摸了摸鼻子,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背后传来邓向阳的一声惨叫,二人赶紧分开了。
“我去,阳阳,你不看路啊!”叶涛他们跟着人潮从远处走来了,集体嘲笑被树枝刮到的邓向阳。
邓向阳有意无意的朝白岩他们看了一眼,这才辩解道:“考完太高兴了嘛!哎,白哥!尤老板!你们到的好早啊!”说着,他朝白岩尤也他们挥了挥手,白岩看着他的眨眼的样子,感觉他在对自己说“你俩注意点”。
白岩:“……”
“明明是你们来太慢了。”不过片刻,尤也又回归到往常的死样子,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面,怼的众人哑口无言。
“……”吕娉婷:“你们谁来治一下尤老板的这张嘴!?我严重怀疑尤老板是凭借美貌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的!”
邓向阳:“那不止啊!主要是尤老板能打!”
众人欢笑了起来,八班的人陆陆续续的到了,白岩清点了一下人数,众人才一起有说有笑的朝后门走去了。
二人谁都没提那天表白的事情,白岩有些紧张的将手搭在尤也的肩上,外人看来不过是兄弟感情好的自然动作,只有他们俩才知道这个动作里包含多少情感和不安。
尤也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他搭着。
他们才出了校门,便看见不少人朝路边停着的一辆车看去,那辆车非常新,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和其他停在路边的车有明显的差别。
“卧槽,这是不是玛莎拉蒂?”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嚎了一句,众人更加热闹的看过去了。
“什么玛莎拉蒂?很贵吗?”
“贵,一百来万呢。”
“但是它真的很好看哎。”
“我们学校还有这么有钱的人啊?我突然觉得我家好穷啊!”
……
在众人的说话声中,白岩敏锐的感觉到尤也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看着他的脸,后者面无表情的扫视着那辆车的车牌,白岩问他怎么了,尤也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跟着他们朝马路另一头走去了。
学生对金钱没有太多的概念,豪车停在面前也只是觉得好看而已,眼见着众人就要说笑着到马路另一边去了,刚才停在路边的豪车突然鸣了一声笛,像是在警告什么似的。
尤也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他为什么突然按喇叭?”“有病吧?”……
众人纷纷不解的回头看去,白岩不安的看着尤也垂眸的侧颜,走在他们周围的人时候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停下脚步看向尤也。
“我爸来了。”他面无表情的低声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
后面的车闪了几下车灯,像是在表达被人无视的愤怒。
白岩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道:“你爸……”
这里没人见过尤也的爸爸,每次开家长会这个年级第一的位置总是空缺的,尤也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他和他爸的事,但是从他的种种态度和刚才的无视来看,白岩只觉得现在他爸来找他不是什么好事。
“你放心,他又不会吃了我。”尤也平静的说着,他温柔的覆上白岩的手背,将他的手放了下来,然后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众人轻笑道:“你们先去,一会儿把地址给我,我晚点来。”
说着,尤也对他们眨了下眼睛,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尤老板你得来啊”,他这才点了一下头,然后最后含笑看了白岩一眼,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了声“等我”,然后才转身朝那辆玛莎拉蒂走去了。
他还有话跟他说呢,怎么可能不来?
谁也没看见,在尤也转身的刹那,他的脸色冰冷的吓人,好像那辆车里坐的不是父亲,而是什么深渊巨兽。
“我去,尤老板家真有钱!”
“我的妈呀,看不出来啊,他平时也没觉得和我们有什么差别嘛。”
“我觉得是尤老板平时太接地气了,我都忘了他是个富二代。”
……
众人议论声不止,白岩看着他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邓向阳觉得他再看下去要出事,赶紧将他拽走了。
他们这群人都是普通家庭的出生,平时相处时也没什么金钱上的概念,虽然他们经常说尤也家境好,但也只是玩笑打趣而已,心底里并没有觉得他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直到今天他爸开着豪车来九中门口接他,白岩才清楚的认识到他们两人的家庭条件的差异。
他原以为只要和他考出差不多的成绩,便会有勇气站在他身边,可是的财力的差异像是在他们脚下刻画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仿佛注定了他怎么努力也是配不上他的。
自古男女之情都要讲求个门当户对,原因无他,财力差异太大注定难以长久,那些电影小说里的故事总归是带了很多美好的想象,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更遑论他们并非男女之情。
刚刚经历完高考的少年还未体会到几分解脱的快感,便隐隐的觉察到未来道路的艰难。
他必须要加倍的努力,必须要有比常人更大的勇气。
他从未对谁心动过,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心动,便像是老房子着了火,不烧到片瓦无存,根本没法收拾。
他只知道他喜欢他。
车顺着公路开出去了很远,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余霞成绮。
尤也自从上车后二人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车内除了低声播放的车载音乐,什么声音也没有,到最后还是尤志远最先沉不住气,他紧握着方向盘,故作自然的对他两年没见的儿子问道:“晚上想吃什么?爸请你吃。”
“您爱吃什么吃什么吧,”尤也冷冷的道,“我一会儿还要跟朋友吃饭呢。”
尤志远惊了一下:“朋友?你还交到了朋友?”
尤也冷笑:“很奇怪吗?我还有爹呢?”
他们二人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他们沟通的渠道除了每月固定的银行转账,便是李峰偶尔相互传达的一点消息。
尤也和他爸其实长得并不像,人说商人应当是圆滑的多,可他爸却长了一张典型的国字脸,多少年生意场上的沉浮都没抹去他眉宇间板正的气质。
固执与倔强好像是生来就刻在他骨子里的,并且跟随着他的基因流淌在了尤也的身上。
他儿子看起来玩世不恭,内里却比谁都倔。
尤志远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道:“我儿子高考这么大的事,我多少得来看看,毕竟我之前也没想过你会高考。”
承安有保送生的资格,按照尤也以前的成绩,他完全不用参加高考,就算后来来了九中,尤志远也原以为他会通过竞赛走自主招生,没想到这小子却孤注一掷似的,竟把所有的精力都赌在了高考上面。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尤也冷笑了一声,无意间看见凹槽里放着几颗薄荷糖,他伸手抓了一颗,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尤志远看着这一幕,心里有诧异:“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
他记得他儿子以前并不喜欢吃甜食,更不要说这种纯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