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顾彦手上的鲜血。他真的打伤了顾修。他……他竟然这样对待一直疼爱他的顾大哥。
迎着顾修的目光，苏仪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修的脸上渐渐褪去一切表情。他默默地看了苏仪一会儿，转身走向秦卿，牵起她的手离开。
他的手指冰冷，微微颤抖。
“你的伤……”
“小伤，不碍事。”
秦卿站住脚步，轻轻地拉了拉顾修。“等会儿。等我一会儿。”
顾修极不情愿地停下了。他非常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非常不想看到苏仪和顾彦，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但是，既然秦卿要求……
他慢慢松开了秦卿的手。
秦卿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然后转身冲回吉普旁，一把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拽着苏仪的衣领将他拖出来扔在地上。
苏仪狼狈地滚落地面，秦卿一脚踢得他又滚了几圈，然后压着他狠揍了一顿。
真的是狠揍。苏仪完全没反抗，秦卿完全没留手，凶狠的拳头气势万钧地砸在苏仪身上，一声声闷响，她甚至一拳击中了苏仪的鼻子，揍得他鼻血直流。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看她施暴，只有顾彦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终究还是站住。
秦卿开揍之前没有任何预兆，揍完之后也没有任何废话。觉得揍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来回到顾修身边，牵起他的手继续走向宿舍。
顾修的手指不再颤抖了，被她牢牢握在掌心，渐渐恢复了温度。
回到房里，顾修脱下上衣露出背后的伤口。子弹从他右肩背处斜擦而过，留下一道血槽。这个位置十分侥幸，如果往内侧两厘米，将有可能直接穿入肺部。
“我，我不会处理枪伤。” 秦卿声音紧绷。
“这算什么枪伤，你就当一般外伤处理。” 顾修指点她，“消毒，止血，包扎，很简单的。”
“还是去医院吧？” 秦卿几乎是在哀求。
顾修沉默了一下。“去叫安德鲁过来吧。对不起，忘了你可能受不了这种血糊糊的场面。”
“不，我不是受不了。我是怕处理不好你会留个后遗症什么的。” 秦卿立刻表明态度。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顾修有被抛弃的感觉。
果然顾修的声音和缓下来。“没事的。毕竟是空包弹，杀伤力有限。也没伤到骨头，就是皮肉伤而已，随便包一包就行。”
顾修说得随便，秦卿可不敢真的那么随便。她准备好了全部用具，全副武装地戴上手套帽子口罩，清理掉伤口细碎的异物，然后仔仔细细消了好几遍毒，贴上止血敷料，用无菌纱布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顾修一声都没吭，可是秦卿打完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他满额冷汗。
秦卿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很疼吗？一定很疼吧！该死的苏仪！我还是揍得太轻了！”
“行了，可以了。” 顾修轻笑一声，没受伤的手臂将秦卿搂进怀里亲了一亲。“你为我揍了苏仪，我很高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秦卿莫名其妙，“他就是欠揍！”
顾修笑而不答。然后秦卿突然明白了。
“幼稚啊你！你到底要和苏仪比到什么时候！” 秦卿伸手拉扯顾修的脸颊，“我对你不够好吗？让你那么没安全感？”
“当然不是！” 顾修急忙抱紧秦卿，“可是……我就是觉得挺高兴的，挨一枪也值得。”
秦卿瞪他。“你早说啊！只要你高兴，今后我见苏仪一次就揍他一次！根本用不着你挨枪来换！”
“那倒不用。有这一次我就知足了。” 顾修微笑。
“笨蛋！” 秦卿忍不住恶狠狠地亲吻下去。
看着顾修闭上眼睛，在亲吻中发出低沉愉悦的呻吟，秦卿心中痛楚难当。
她注意到顾修一个字都没提起顾彦。
不是没有怨愤，而是因为太痛了，所以他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只是默默忍耐。
顾彦的背叛触动了他心中最痛的地方——虽然用“背叛”这个词对顾彦并不公平。他毕竟不是顾修真正的战友，也没有把这当作一场真正的战斗。对顾彦来说这不过是训练甚至游戏，相比起胜负，他当然更优先保护苏仪。
可是顾修……她的顾修，有一部分依然迷失在两年前撒遍他鲜血的战场上。子弹和尖刀在他身上留下未曾淡去的伤疤，被人出卖的仇恨、战友牺牲的痛苦，也在他心上刻下了同样的伤痕。
所以他才会对顾彦的“背叛”反应过度。
十七岁考入军校，二十一岁毕业进入特种部队，二十七岁重伤退役，顾修最好的年华都在部队里，将自己淬炼为这个三千万人的国家手中最锋锐的一柄尖刀。
…… 太锋锐了，以至于有人不惜用卑鄙的出卖来折毁他。
最终他只能带着几乎致命的重伤和“情报失误”这个无法令他信服的答案离开部队，回到一个对他来说已经陌生的世界，做一个被秦卿嘲笑很蠢的菜鸟总裁，同时茫然而又执着地寻找真相。
命运对他何其不公。可是他沉默地接受命运也反抗命运，伤痕累累，从不屈服。
秦卿拼命忍住眼泪，竭尽所能地取悦顾修，让他发出沉醉的呻吟。哪怕只是短暂的麻醉，她也希望能让他暂时忘却痛苦。
她不知道前世的顾修遭遇了什么，但是此生的顾修遇见了她，爱上了她，拯救了她。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燃烧殆尽，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她甚至曾经对苏仪说，如果还有来世，她也会换掉顾修——在她越来越深爱顾修的此刻，这些曾经显得如此可笑。
她爱上了顾修，不仅仅因为他温柔体贴，宠溺纵容。就连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他的脆弱、他身上心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只会让她更爱他。
（368）
操场上的人群默默散去，只留下顾彦缓缓上前扶起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苏仪。
“你是不是也想揍我？” 苏仪苦笑，“你动手吧。我知道我该揍。”
“该揍的人是我。” 顾彦声音低哑。“是我的错。”
如果他干脆一点打晕苏仪，只要小心控制力量，苏仪根本不会怎么样。可是他的犹豫不决却让事情发展向最坏的方向。
苏仪开枪是为了他，他哥挡枪也是为了他。他下不了狠手，就得有人替他下狠手。他担不起责任，就得有人替他担责任。他不付出代价，就会有人替他付出代价。
他的迟疑软弱害了他最亲近的两个人。
苏仪看着很惨，其实伤得不重。秦卿毕竟是女生，力气不大也没专门练过拳脚，就是气极了乱打一通。他抹了抹已经渐渐止住的鼻血，扶着顾彦的手站起来，慢慢走回宿舍。
“我没事的。你快去给顾大哥道个歉吧！他一定很生气。” 苏仪对顾彦说，“我先洗个澡，马上就过去。”
“不着急。” 顾彦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他第一次没有暗骂那两个人没有节操，他终于明白，这其实是一种抚慰。
他等着苏仪洗完澡，帮他上了药，眼前始终晃动着顾修肩背上被鲜血濡湿的痕迹，以及惊痛震怒的眼神。
当顾彦终于敲响顾修房门的时候，他被秦卿拦在了门外。
“顾修受伤了，需要休息。” 秦卿的语气动作都毫不客气，说完就想当着他的面甩上门。
顾彦紧紧地抓着门框不放。秦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把门甩在他手上。
……她到底为什么要对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手软！秦卿对自己感到愤怒。顾彦向顾修动手的时候，苏仪向顾修开枪的时候，他们手软过吗！他们不明白这对顾修意味着什么吗！
“秦卿，让他进来。” 顾修在房里发话了。
秦卿不情不愿地从门口让开。顾彦踏进房里，一眼看见顾修肩背上包裹着的雪白纱布，以及腹部的大片青紫。
顾彦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一步一步慢慢蹭到顾修面前，扑通跪下，哑声道，“哥……”
“起来说话。” 顾修皱眉打断他，“哪来的毛病，动不动就跪！我是死了吗！”
挨了骂的顾彦默默爬起来，低声道，“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受伤了。”
顾修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都是小伤，不碍事。你叫我一声哥，我拿命护着你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要说对不起，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哥？”
“我不该让你来这里，更不该带着你对抗苏仪。” 顾修的语气中竟然真的有些歉意。“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哥……” 顾彦有些混乱。
“你也不用责怪苏仪，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朝我开枪，他只是太担心你，情急乱了分寸。”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这点伤又不算重，秦卿会照顾我，你去照顾苏仪吧。他心思重，容易胡思乱想，你多陪陪他。” 顾修挥了挥手让顾彦离开。
顾修表现得非常宽宏大量，可是顾彦却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的哥哥……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放在从前，他哥绝对二话不说先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可是现在，在通情达理的表象之下，有一层无形的隔阂让他们渐渐疏远。
“其实……顾大哥根本没有原谅我们。” 听了顾彦的转述，苏仪紧紧地咬着嘴唇。“我去找他道歉！”
再度开门的秦卿看到苏仪，直接一脚将他踹开。“滚！你还想干什么！”
“我来向顾大哥道歉。” 苏仪忍痛站直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