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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川 (笼中月)


  她也不等他回答,干脆利落地卷起包大麻的衣服抱到怀里,灵活地跳上了车。见厉醒川蹙眉,还笑着比了个军礼:“为人民服务!”
  笑声悠悠荡荡,顺着风吹到四处。
  厉醒川跟小树的妈妈徐筱洁,就是这样认识的。两人一同走了那么一段路,聊着聊着发现是老乡,都是临江人,像是天定的缘分。后来慢慢熟起来,她才透露自己那天是去干什么。
  有熟客点她的单,为了一百块钱她要走几公里路去客人家里服务。不过用她的话说,一百块钱在那儿可是高价了,厉醒川你别瞧不起人,哪天你点我我是要收一百二的。
  筱洁的确比醒川要幽默得多。她染上毒瘾近一年,得肺癌两年,做皮肉生意五六年,却还能在任何时候开起自己和别人的玩笑。
  对于她这一份乐天厉醒川无从理解,因为他总觉得,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似乎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后来有一次去了她破旧狭窄的小家,他才明白她的这一份乐天源自何处。
  原来她有个孩子。很小的一个小婴儿,圆圆的脸,四脚朝天睡在婴儿车里,除了吃就是睡。不对,还会笑。小树从生下来就很爱笑,一见到厉醒川更是爱笑,口水鼓着泡沫从嘴角直往下淌还是笑。
  “怀他的时候查出的癌,生完更没钱治,疼得受不了了我相好的就总给我打针。我也无所谓了,反正就这一两年好活,能多挣一点是一点。”徐筱洁一边说一边冲孩子弹舌,“笑一个,笑一个。”
  厉醒川这个黑面神,偶尔也会逗一逗小树。他把手指伸过去,小树就会轻轻含住,他把脸靠过去,小树就会用脚丫子蹬上来,真正的蹬鼻子上脸。
  那以后醒川的每次外出几乎都跟筱洁在一起。醒川想抽烟,筱洁陪着,筱洁想打针,醒川负责把她绑起来。他们不常聊心事,只爱聊临江的风土人情。
  月光所照,皆是故乡。他们一起想家。
  有一次筱洁毒瘾犯了,醒川把她抱在怀里,她抖得整个床都在震,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许久后慢慢平复,她大汗淋漓地躺在醒川怀里,很浅的声音跟他聊天:“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要一个,当兵不许结婚?”
  屋里关着灯,什么人也没有,小树的爸爸不知道是第几次进戒毒所了。
  “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厉醒川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她。
  她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捧腹大笑:“没见过比你还傻的人,人家说着玩的,你倒当真了。难道你没听说过一个故事,一对情侣约好一起跳楼殉情,结果一个往前跳,另一个往后跳?”
  醒川说:“也许另一个只是恐高。”
  筱洁笑得流出了眼泪:“醒川,我知道我们错在哪儿了,我们名字取错了。我叫筱洁,但我偏偏是最脏的,你叫醒川,结果你从来没有清醒过,好讽刺。”
  醒川把他说过凌意的那句话说给她听:“自甘堕落的人才脏。”
  筱洁一听,却满脸戚然:“你说得对,我就是自甘堕落。”
  原来有些话当着一个人的面可以说,当着另一个人的面就不能说,醒川这才明白。
  “知道那个凌意为什么反悔吗醒川,因为你太不会说话了,你是我见过嘴最笨的人。”筱洁仰面看着他,用一种很受伤的眼神。他也看着筱洁,他当然是懊悔的,但同时更觉得凄凉。他说:“你说得对。”
  “我话还没有说完。”筱洁无声地流泪,一双手徒然揪住他的领口,“你也是我见过最值得托付的人。醒川,我求你一件事,你答应我,我就送一件礼物给你。”
  “你说。”
  “我死了以后你做小树的爸爸,把他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像我,我是社会的渣滓,谁见了我都能吐口唾沫。”
  醒川说:“不包括我。”
  “我知道不包括你,我就是要拿话激你。”筱洁哭着笑,“我就喜欢看你急。”
  他们是绝对的知己,最纯粹的友谊,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你答不答应我?”
  “好好活下去,自己照顾小树。”
  “你不肯答应?”
  “我跟凌意有约在先。”
  先来后到,醒川不能辜负凌意。
  筱洁手一松,险些翻下床去,伏在枕头上痛哭不止。她把一辈子的委屈全在那一晚发泄出来,她告诉厉醒川,本来自己不至于堕落到这样无可救药,是一个叫杨斌的人,当年在火电厂因为一时之气轧掉了她爸爸两截手指,她们家求告无门,妈妈又是聋哑人。她逼不得已出去卖,最后跟着男友辗转来到边境,家人只当她死了。
  她还拿出一张照片,说:“你看,我没骗你,以前我比现在还好看,初中就有男生暗恋我。我身边这么多男人,只有你对我不动心。”
  厉醒川把照片收起来,让她好好睡一觉,有的仇不需要她来报。
  一周后,筱洁将礼物送到他手上,是一伙以贩养吸的人下一次交易的时间地点。因为线人只听他的,特警抓人时破例让厉醒川也持枪随行。激烈交战中筱洁明知醒川穿了防弹衣,还是固执地替他挡了一枪。
  “你看我多坏,我就喜欢看你急……”筱洁最后一次躺在厉醒川的怀里,还在逗他笑。
  她把沾满鲜血的手伸出去,厉醒川猝然握紧。
  “醒川……”筱洁是笑着咽的气,“你欠我一条命。”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筱洁死后,仍在服役的厉醒川把小树养在退伍战友家里,一年后才将人接到自己身边。孩子长得快,厉醒川假又少,每见一面都像是第一次见似的,觉得小树又跟上次看到的样子不同了。
  不过,他越长越像筱洁。单眼皮,鹅蛋脸型,圆圆的小鼻子,见谁都是笑模样。最后将他从战友家带走时,他已经会走了,也会稚声叫爸爸、爸爸。
  不管愿不愿意,从筱洁死的那天起厉醒川就已经是小树的爸爸,这是他一辈子放不下的责任,想丢也丢不开的“包袱”。
  几年弹指一挥间,小树竟就这样大了。
  昨晚医生给他配了药,吃完后口里苦得直返酸水,夜里起来吐了两三次,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睡着。凌意一整个晚上忙着给他换床单、换衣服,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等小树终于安稳睡下,他仍然毫无困意。
  他脑子里很乱。
  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性,原来醒川曾经那样明确地表达过对他的感情,用一种独属于醒川的方式。他们之间其实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心意相通,哪怕第二天死了也不遗憾。
  但命运就是这样无理,它总爱将戏剧冲突安排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凌意怅然若失地坐在床边,想了很久,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醒川,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屏幕显示,发送成功。
  坐了一会儿后,他拿出一根棉签,沾了点凡士林抹到小树的嘴唇上。昨天吐得太厉害,小树的嘴角两边都裂开了,唇面也干得起皮。
  昨晚八点多有两个民警找到这儿,幸好医院不是可以任人胡来的地方,无论厉醒川牵涉到任何案件当中,小树的手术都不受其影响,他们查案自然也不能将小树轻易带走。
  但吃过早饭后医生要谈会诊结果,必须把家长叫到办公室去。离开之前凌意特意叫来一个护士,又把病房的门反锁了,没有钥匙外面绝对打不开。
  “叔叔一会儿就回来,谁敲门你都不要开。”
  经过前一晚的折腾,小树的眼神变得有些木然:“有坏人?”
  “嗯,不要给坏人开门。”
  小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结果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人从外面转动门锁,并且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急切地要将门打开。经过昨晚民警上门的事护士也多少有所警觉,走到门口问:“谁啊?”
  “凌意,开门。”
  小树一直竖着耳朵在听,闻言一骨碌跳下床,“奶奶!护士姐姐,是我奶奶!”
  奶奶自然不可能是坏人。见他兔子一样跳起来去够门,护士忙不迭上前帮忙,“我来我来,你别摔了。”
  小树都笑出酒窝了。他好想奶奶,昨天就没有见到,今天奶奶总算来啦,在这个医院他都快无聊坏了。没想到门一打开,外面黑压压站着好几个人,当头便是厉微。她眼神锐利地往房间里一扫,上前便将小树一把抱起来往外走。
  “奶奶我们要去哪儿啊。”小树满脸茫然。
  看这架势护士登时觉得不对劲:“你要把孩子带到哪儿去?”
  跟着厉微的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挡开护士,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去。护士脸色哗变,边追边喊:“保安!保安!快点儿,让她把孩子放下!”一群人在走廊间推推搡搡,厉微这一次是铁了心要生抢,哪怕还有其他任何人在场都没有用。
  办公室里的凌意听见声音跑出来,刚好见到小树被抱进电梯,急忙飞奔过去两只手死死扳住门,“厉阿姨!小树还要做手术,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下一秒他就被人大力推开,梯门唰的关严。小树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抱着厉微的脖子:“奶奶,为什么打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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