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意双手放在膝上,十指慢慢蜷紧,“都是乱画的,没有拍过照片。”
“少来,”谢思昀不信,“你的水平我清楚,怎么可能是乱画?”
凌意感觉身旁有一道目光,是厉醒川的。
他喉咙发干:“我这几年懒多了,练习跟不上,水平也不如从前。”
“所以去给人当助理?”厉醒川忽然开口。
“当助理有什么不好的,你又戴有色眼镜。”谢思昀出来圆场,“凌意你知道吗,当初我要接第一部 戏的时候,这个人就一直泼我冷水,说什么娱乐圈近墨者黑,结果怎么样?”
厉醒川话里有话:“你现在还不够黑?”
“你——”谢思昀扑上去揍他,“你敢多说一个字我灭了你。”
他们俩有凌意不知道的秘密。
接下来的话题更多是聊谢思昀的拍戏经历,还有过去几年他们俩做过的一些小事,比如带小树去游乐园。
谢思昀感慨:“今年圣诞节我是不能出去了,一去就只有被围观的份,你们父子俩自己去吧。”
充当了一小时听众的凌意终于忍不住起身告辞:“醒川,思昀,我该走了,再晚就没车了,改天再聚。”
谢思昀拦着他:“急什么?一会儿我顺路送你,多晚都没关系。”
凌意只好坐下。
又过了一会儿,小树开始打呵欠。谢思昀双颊泛红,神态微醺,正说得高兴。凌意便主动起身:“我带他去睡觉吧,你们接着聊。”
他牵着小树的手进卧室,背后的人仍说个不停。
关上门,里外成了两个世界。进被窝以后,小树跟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饼干叔叔,你还给我讲故事吗?”
“下次再讲吧,叔叔今天累了。”
“好吧。”
“小树,叔叔问你,昨晚爸爸真的给叔叔喂东西了吗?”
或许是太困,或许是太黑,小树揉揉眼睛,忽然迷糊起来。
“唔……好像……好像……”
“有吗?”凌意声音很轻。
小树翻了个身,不再理他了。
客厅的声音若隐若现,时高时低。凌意在漆黑的卧室里沉默地坐着,很长时间没有出去,也没有人来叫他。
外面像部情节跌宕的电影,而他是观众。一开始是说话声、谈笑声,没多久,渐入高潮,竟有人哭起来。
他全身关节就此僵硬,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哭声起初压抑,后来渐渐放肆。听不见醒川的声音,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在安慰谢思昀。
这五年里他们经历过什么、克服过什么,凌意不知道,他们也不肯说。而凌意经历过什么、克服过什么,更是难以启齿。
各人有各人的痛苦,说出来又能缓解多少?不过凌意很羡慕谢思昀,至少他的话厉醒川肯听。
又过了近一个小时,外面渐渐没了声音。他们聊够了,凌意也该回去了。
他起身给熟睡的小树掖紧被角,拉开房门,却见厉醒川背对着自己,正在给睡倒在沙发上的谢思昀盖毯子,背影沉默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不公平,不公平
厉醒川盖完毯子,回身看到凌意。
外套是搭在沙发上,凌意不得不走到他身边,拿起衣服告辞,“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刚走到一半,身后的人却追过来,一把攥住他手腕。
“你——”
厉醒川拽他进卧室的动作太大,门一关,凌意脸上仍是惊惶之色,黑暗里苍白的脸上仿佛只余一对眼睛。
“你就不怕思昀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
“他会误会。”
“误会什么?”
凌意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只是挣脱不出,索性抿紧唇一言不发。厉醒川不知哪里来的怒火,提起他的手便问:“我问你误会什么你哑了?”
“你放开我。”
凌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胸膛微微起伏。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被一股醋意驱使着,才敢稍稍反抗厉醒川的独断专行。
“我要回去了。”
“这么晚你怎么回去。”
“打车。”
“睁开眼睛看看,外面下雪哪来的车。”
凌意扭头一看,只见窗外纷纷扬扬棉絮一样的雪花,对面的空调外机也落了白,像是已经下了好一阵子。这样寒冷又积雪的夜,穷人似乎连出门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他从脚心窜上一股悲凉,强撑道:“没有车我可以走回去。”
“昨晚刚烧到39度,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
“知道不知道我又能怎么办?”他抬起头来,声音都有些哽咽,“如果我说我想让你送我回家,难道你就肯吗?”
厉醒川瞳仁骤缩,一双深眸死死盯着他。
“你不肯的,对吧,因为你要守着思昀。他现在是大明星,纡尊降贵到你这里来睡沙发,你当然应该陪他。”
“凌意——”
厉醒川的手砰一声抵紧门,脸色变得比夜还黑,“你再走一步试试。”
嗓音近乎威胁。
凌意心脏酸涩得快要爆炸,攥紧拳不移开目光,“我不欠你什么,为什么不能走?”
“不欠我的?衣服是谁借给你的,工作又是谁帮你保住的?”
凌意推开他的手,把心一横就开始脱衣服,“好,都还给你。”
他从毛衣开始,双手撑着下摆两边往上一提,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脱完上衣,又赤裸着上身去脱裤子,两边向下一拉,本就不厚的裤管骤然松松地垂到地板上。
“内 裤是我自己的,你要不要检查看看?”他嗓音打颤,双眼通红,“工作我明天就去辞,哪怕去街上卖画我也不欠你的东西。”
房间里再怎么有暖气,一丝不挂仍然会冷得发抖。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他转身要走,下一秒却双脚离地,天旋地转间被人摔到了床上。
厉醒川面如罗刹,哗啦一下拉开抽屉拿出一板药,掐住他的下巴就开始往嘴里塞,动作粗暴至极。
凌意闭紧牙关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想推开他,下颏的肉反被捏得发白,“你——唔——你放开我,你要给我吃什么?我不吃!”
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的床晃得厉害,床板猛烈地往墙上撞。
厉醒川将他的嘴强行捏开,两粒药不容反抗地进了他的喉。凌意又惊又惧,仓皇之下一口气没接上,猛地推开他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咳完他又用手抠自己的嗓子,想把药吐出来。厉醒川惊怒之下扳过他的下巴,正要发火,却见凌意神情倔强,两行清泪自眼眶倏然垂落。
他就那么睁着眼,错也不错地盯着厉醒川,用力咬过的下唇渗出一排细密的血珠。他也不再问自己究竟被迫吃了什么,好像死就死了,死了反而干净。
这样熟悉又执拗的眼神,瞬间把厉醒川拉回了过去。五年前与五年后的凌意问了他同一个问题:“醒川,我就那么差吗。”
凌意脸上的泪根本止不住,但流下是无声无息。
“为什么你对其他人都那么好,对我就这样呢?我不要求你对我多好,只要能像你对思昀那样,甚至有他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为什么你连那么一点好也不肯给我?”
究竟为什么?
这些话憋在凌意心里多年。厉醒川的所作所为像面镜子,照出一个最差劲的他。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差在哪里,差到不值得一点好。
厉醒川却忽然反问:“你说呢?”
凌意一怔。
“当初说要走的是你,反悔的也是你,现在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什么?”
他的嗓音又沉又哑,显然出自真心。凌意听完半晌才猛地回神,起身紧紧攥着他的胳膊,“醒川,五年前你是不是……”
厉醒川甩开他的手,他又双手握住。
刚才那番话里,有什么东西隐隐浮出水面。他不敢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像扯救命稻草一样扯住眼前的人,“五年前你是不是去过机场?”
“你有妄想症。”
“醒川,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当年那两张机票你到底有没有——”
“我烧得一干二净,听懂没有。”厉醒川用力将手抽出,冷冷地看着他,“穿上衣服回自己的地方去。”
他走得干脆,房门砰一声响。凌意身形微晃,呆了好久才起身穿好衣服。
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谢思昀竟没有被吵醒。厉醒川不在客厅,大概进房间了。凌意往沙发上望了一眼,一言不发离开。
外面的确冬雪凛冽,来得既突然又猛烈。地上垫了寸来厚,踩上去将将淹没鞋底。
他一个人往外走,走出小区大门,走过一条长街,踩过一百八十二块正方形的红砖。
他数了。
岔路口的红绿灯已经停止工作,只有黄灯闪烁。他停在一颗脱了皮的槐树下,把电脑包抱在怀里,拿出手机叫出租车,很久没人应。
厉醒川是对的,这种恶劣天气要等到一辆车谈何容易。可悲就可悲在这里,厉醒川总是对的。
从头到尾都是凌意一厢情愿,厉醒川立于不败之地,讲什么都是对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必须回应凌意的感情,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必须遵守承诺、为凌意守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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