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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里 完结+番外 (太阳是假的)


任舟顺着司君遥的目光,看到了他皱成一团的风衣下摆。那是他刚才和杜莉对峙时,在圆桌底下揪的。那时候司君遥连看也没看一眼,更不用说阻止,任他丧心病狂地抓着,抬头小名片一递,瞎话编得滴水不漏,现在却皱着眉毛心疼得直吸气。
任舟捡起那片衣角,很难看地笑了起来。
司君遥打算载任舟回云生路,可任舟还惦记着电影,坐在副驾驶絮絮叨叨:“咱俩肯定跟徐彦命中相克,买了四张票了,毛都没看上一根,净贡献票房了…反正两回也都是怪我,那可能只有我跟他相克。粉个演员还得批八字吗,那我粉你为啥就不用,遇见你什么都是好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吃了药,强行平静的雾霭渐渐漫上来,营造出浓重的睡意,虽然嘴还在动,可眼皮已经沉得掀不开缝隙。
“阿舟,困吗?”
“唔…我不想回去,你兜一会儿,我一会儿就醒…”
醒字还没吐净,任舟头一歪,彻底被浓雾淹没。
司君遥绕过城中心的主干道,开上了河堤边路。车轮带起纷飞的银杏叶,如同一场盛大的蝴蝶迁徙,未及收拾的金黄映着河面的波光,粼粼灿灿。
任舟抱着胳膊,所有跃动的秋意掠过他难得安静的侧脸,把脆弱与无辜照得一览无遗。司君遥开了一点暖风,用外套笼住他自我防御的姿态。可任舟却在睡梦里把他已经备受蹂躏的外套团起来,搂在胸前,往座椅内侧又缩了缩。
司君遥看了他很久,才把解开的袖扣重新扣起,缓缓朝云生路驶去。
大火。从身后只剩框架的建筑四周舔着火舌,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地追来。
任舟的脊背被火焰烧灼,脑后的发丝全部惧惮地融卷,可他跑不动了。双脚被地表的灰烬紧密地黏着,半步也迈不开。当第一朵火星燃在皮肤上的那刻,原本濒临崩溃的焦躁突然消失殆尽。大不了就焚化成灰,地狱也不过如此。他转身直面火场,迎面却涌来一股清泉,攀上他的右耳,温温凉凉地对他说:“阿舟。”
他睁开眼,并没有水火交缠的场面,眼前是云生路熟悉的街景,只有右耳耳洞仍然发热,泛起微微的痒。
他推开胸前揉得不成样子的外套,侧过脸看到司君遥投来的目光,跟那股水流一样温温凉凉。
“不是跟你说了,不想回来。”他刚醒,药力也还在,说话发糯,带出了江南小孩儿的味道,听起来竟然类似埋怨或撒娇。
司君遥把外套捡过来,捧着这一团面目全非,叹了口气:“不是送你回网咖,是回我家。”
七分钟后,任舟站在玄关,在目之所及的黑白灰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我靠,司君遥,你家住离我这么近你不告诉我?网友、病友、以文会友的深厚情谊都让你个老狐狸絮窝了是吧?”
司君遥拆了双新拖鞋搁在他脚边,简单地哄了一句:“我从来没带人回来过。”
哄得简单,效果却显而易见,任舟本来蓄势待发准备狠叱他一顿,也太把他当外人了。结果被老狐狸十个字不到又划回了自己人的范围,甚至一掌推到了最里头,立刻觉得美滋滋。
“看着也是一副没人味的样儿,这都什么古墓派风格,你是小龙女吗?”任舟被言语摩挲了一把,却还偏要找茬挑刺,在客厅当中环视了一圈,挑衅道。
司君遥给他端了半杯温水,“在下不才,睡不了一根绳床。卧室有张古墓派风格的软床,你要不要再睡一觉?”
别人是登堂入室,他这直接登堂上床。任舟费力挑着依旧沉重的眼皮,大单愣是睁出了欧式大双。“我睡觉,你干嘛?坐床边看着我的睡颜感叹孩子真可怜,完了拿湿毛巾给我擦小脸儿吗?”
司君遥不知道他怎么做到信手拈来脑内小剧场的,摇摇头,推了推眼镜。“你休息你的,我去书房整理课件,放心,肯定不会拿湿毛巾打扰你。快去。”
任舟看了看卧室和书房的位置,中间隔着整个客厅,捧着马克杯一屁股赖在沙发上,“我要在这睡。”
“睡床舒服一点。看你不像有洁癖,如果是现得上的,那我给你换套床单。”
任舟看司君遥哭笑不得往前迈了半步,生怕他发力给自己推进小黑屋锁了门,直管管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横,大声宣布:“不,我就睡这。”
现在的小孩儿,你有时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司君遥在教育行业年头不短,带过的各式学生不可胜数,却依然在很多时候捉摸不透这些一字头少年的心思。尤其还是这么一位生了病,红了眼睛,被他一时心软带回领地的。只能取了枕头和毛毯,把他安置在沙发上,自己进了书房。没两分钟,又抱着电脑出来,坐在客厅邻近的餐厅里,开了一排小暖光灯。
任舟被裹进厚软的毯子,越过脚尖偷偷望了一会儿很快进入工作状态的司君遥。如果他不说,可能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这样宁静平和的人,背后也有深渊。
不过也是,他在心理科候诊区坐着排号的时候,周围的人也都不像生病的样子。包括他自己。直到边上的大姐跟带儿子的大哥聊起来,他才第一次亲耳听到应激障碍和精神分裂这样的词。
大夫是个面容和蔼的叔叔,把每日服药量详细写在了病历上,但他出门就连同那摞量表通通撕碎了塞进了垃圾桶。
可能他忽然感觉自己应该是病了,又忽然发现对于活着这件事他有点失去兴趣,忽然这天,他在跳楼机一般极度落差的情绪起伏中涌起了求生的念头。于是,他强迫自己来求医问药。
可当结果真的来临,他却接受不了。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针对心理疾病的调侃,那时有多愤怒,拿到诊断的时候就有多恐惧。病症本身往往不是最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误解,甚至是嘲讽。他不敢想当他说出他的病,人们会发出怎样的议论。“凡事想开点”和“心理太脆弱”其实并无分别。不切身经历的人也许永远无法体会病症是如何从心底的死灰莫名燃成熊熊烈焰,也就更不能明白,他不是脆弱,而是被突如其来的不受控的情绪消耗着,无力挣脱。
所以他求过医又逃跑,问到药又乱用,除了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发微博骂了一句脏话,再也没提过这件事。甚至北上的这几个月里,他都几乎忘记了身后还追着引病的暗火,风一吹,就慌腾腾地开始燎原。
他又想起司君遥望进他眼里,坦率地向他透露了一切,甚至包括断药失败和住院的经历。梦里那种烧吧化为灰烬也没什么的感觉忽然暴涨,如同这床毛毯一般把他围得手脚发软。隐约传来的键盘声响模糊了司君遥的脸孔,任舟睡着了。
司君遥再用余光瞥过去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乖乖合上的眼睫,还肿着,挤得眉峰沉平了些。他踢掉拖鞋,赤脚走到沙发前,半跪下来。
任舟右耳戴了只黑色磨砂质地的耳钉,样式简单,却衬得他英俊的五官更深邃。司君遥捏住钉头和钉帽,小心地将它取了下来。
任舟的耳垂薄薄一片,不像老人常说有福气的那种样子,却总泛着活络的血色,有几次染得整个耳廓都发红,可他自己好像并不知道,总装得漫不经心,带着一双红耳朵摇头晃脑,很有意思。
周念说耳垂上有穴位,揉一会儿人就能精神放松,比较好睡。所以他在车上试了试,果然对任舟很起效。于是现在又趁人家睡着,鬼祟地捏在指间轻轻地按。也许很令人不齿,可他明面上的关怀也只能截止在带他回家,余下的,最好不要曝露在灯下。
他揉了一会儿,任舟微蹙的眉头就舒展开。司君遥找了一只小小的蚕丝抱枕放在任舟胸口,刚搁上去,他就绵绵地将抱枕搂在怀里翻了个身。
司君遥坐在地板上,在渐暗的光线里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第21章 真他娘的般配
任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睁开眼,只有天色暗了些,司君遥还坐在餐桌前,映着一排小暖灯在敲什么,好像从来没动过地方。
按故事发展,应该他一醒就有饭菜的喷香传来,司君遥围着小围裙揉揉他头顶笑眯眯对他说:“醒了?饿了吧,来吃饭。”然后在那个小灯底下给他盛上一碗冬瓜虾仁汤。然而一觉醒来,屋子里还是一点儿人味儿没有,司君遥温凉的声音远远飘来:“醒了就起来吧。”
很不理想,而且饥饿。任舟瘪着嘴赖唧唧地挪下沙发,蹭到他对面,把自己丢在椅子上。
“头疼吗?”
“不。”
“那垮着脸干嘛?”
“饿。”
小孩儿闹起床气是挺要命的,被破例收留了一次,非但不感动,还叉着长腿满脸不爽地发脾气。司君遥不跟他计较,合了电脑,问他:“想吃什么?”
任舟眼睛一亮:“你给我做?”
“我基本不在家做饭。”
“不是吧,你自己住这么久,饭都不会做?上次还说会包饺子呢!”
“那你会做饭吗?”
“我当然、会!厨房大师!不过今天状态不好,有空再给你展示。”
司君遥看他心虚地眼珠子乱转,也不好拆穿,起身从衣柜取了两件外套。
“这位大师现在想吃点什么,我们找家店品鉴一番。”
任舟接过他递来的外套,熟悉的气味丝丝缕缕升到鼻尖,像树木又像海潮,他穿上外套,浑身都是司君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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