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两个小人在相互抗争——
一个说:“前不久才说过话,互道了姓名,现在就各坐各的有点尴尬吧?”
另一个反驳:“又不是非常熟的人,只不过知道了彼此的姓名而已,各坐各的也没事。”
第一个又说:“但是你看他坐在哪?他坐在双人座上!里面!靠窗的位置!这不就是有意在把外面的座位留给你嘛?!”
沈迟安吸了口气,走过去坐在祝祁旁边的座位上。
察觉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祝祁偏过头,疑惑而惊讶地看着他。
看那神情,像是挺不理解整辆公交车里那么多座位,沈迟安为什么偏偏坐在自己旁边一样。
沈迟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为什么要坐这?”他说。
“啊?”祝祁露出迷茫的表情:“我习惯了,因为这里靠窗。”
“……”
沈迟安此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把刚刚那个自作多情的自己掐死。
好一会,他别扭地问:“那我坐这里成吗?”
祝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几眼,说道:“随便你。”
经过这一段插曲,两人谁也没再理谁。祝祁看着窗外,沈迟安就愣愣地发呆。
没办法,单词书都泡湿了,书页湿答答地黏在一起,现在恐怕翻都翻不开,更别说看了。
车开过几站,祝祁的冷饮喝完了,频频往旁边瞟。
沈迟安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心里纳闷,觉得这人像是要搭话又不像要搭话,半天也不知道在瞟什么。
他的余光顺着那道视线一直移啊移,移到了自己的手上。准确点来说,是他手上的冷饮,祝祁刚刚强行塞给他的那杯。
沈迟安被他妈气笑了。
“给你。”他把冷饮甩给祝祁。
祝祁一怔,两手接住他甩过来的冷饮,说道:“谢谢。”
虽然行为很迷惑,但僵硬的气氛因为这杯冷饮好像有点缓和了。
“别喝这么多凉的。”沈迟安舒了口气说:“对胃不好。”
祝祁把吸管戳进冷饮杯盖:“有点渴。”
沈迟安说:“年纪轻轻的最好别贪凉,不然老了有得受。”
“哦……”
因为这声“哦”,一肚子火气现在消了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迟安歪头,开始重新正大光明地打量起自己旁边这位不良们的老大。
他看到祝祁抱着冷饮慢慢吸着,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那双修长的手紧紧包裹住杯身,喝得也很小口,似乎是在用自己的体温把饮料里的冰化掉。
说实话,他竟然觉得对方这副样子有一种诡异的乖巧。
真是奇了他妈个怪了。
刚刚在外面没看到,现在有车厢里的光照着,沈迟安发现祝祁的头发有点亮,鲜艳的那种亮。
他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逐渐古怪。
祝祁的头发是染过的,蓝绿色的那种,一块蓝一块绿,分布不是很均匀。原本的颜色应该是蓝的,只不过有些地方掉色了,变成了绿的。尤其是头顶上,有一撮绿毛特别明显,光打在上面也贼艳。
沈迟安看着那撮独树一帜的绿毛,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歌词——
“爱是一道光,如此美妙。”
肩膀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抖着抖着,眼前的祝祁忽然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对他说:
“好笑吗?”
哦豁,被发现了。
“你已经偷看我好多次了。”
原来他都知道啊,沈迟安有点尴尬,搔搔脸说:“我这次是光明正大的……你染过头发?”
祝祁“嗯”了一声,抬手把连帽衫的帽子往后捋,露出一头略显凌乱的蓝发,微微带点小卷,显然是烫过的。
别说,还挺好看。
帽子一撤,耳朵也就露出来了,沈迟安目光落在他圆润而白里透红的耳垂上,看见一枚小巧的黑色耳钉,简约风,很衬肤色。
沈迟安朝他竖起大拇指:“你头发和耳钉,真酷!”就是搭配黑眼线特像杀马特。
“谢谢。”祝祁说。
“你多大了?”沈迟安又说。
“十六。”
“哈???”
沈迟安上下打量他,想不到眼前这位一脸成熟风格的少年居然比自己还小。
“十六岁还在上学吧,你们学校允许学生烫头染发?”说完又想起来现在是暑假,连忙补充道:“哦对了,现在还没开学。不过你父母……同意你染发?”
“你话很多。”祝祁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迟安脸色一僵,小小地撇了撇嘴。
不过如果没有听错,祝祁回话时语气变重了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问题有哪里触到了他的逆鳞。
学校?开学?父母?话说他到底上没上高中?
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非当事人不可解。
也不知是该怪自己好奇心太重,还是该怪祝祁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兴趣。
话题再次被终结了。
沈迟安继续规规矩矩坐着,愣愣地发呆。
祝祁翘起腿,抱臂后靠在椅背上,脸朝着窗户外面,手里还拎着两袋垃圾。
“滴滴。”
连帽衫的口袋里传来震动声,声儿不大,但在这安静的车厢里有点吵。
祝祁身子不动,手摸进口袋里,很快,震动声就没了。
不过也就是一会儿功夫,“滴滴”声又响了起来。祝祁第二次摸进口袋,还没关上一秒钟,“滴滴”声就又开始往耳朵眼钻,大有一种不接它就接着响的执着。
无奈,只好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拇指狠狠一划,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从此清净。
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把沈迟安都给吸引过去了。
他还没刚转头,忽然想起祝祁那句“你已经偷看我好多次了”,又硬生生把脸转回来,强迫自己不去看祝祁。
不过掠过的余光还是扫到了对方那张脸,就算眼线再怎么黑,也遮盖不了此时眼底的戾气和森冷寒意,比公交车里开的空调还凉,像是冰碴子,不仅能把人冻死,还能把人扎死。
除了脸,还有手机屏幕。
虽然没怎么看清,但来电显示上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叫吴什么香。
算了,关他什么事。
车继续开着,一站又一站地停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迟安昏昏欲睡,脑袋不自觉左右歪的时候,有人推搡了他一下。
沈迟安迷迷糊糊睁眼,入目是一条白生生的胳膊,上面纹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字母——WRN。
他猛然惊醒,一抬头就是祝祁那张冷冰冰的脸。
“到站了,下车。”祝祁说。
沈迟安直起身子,左右看看:“哪一站?”
“终点站。”
“这么快就到终点站了?!”
祝祁就这么看着他,有种在智障的既视感:“你睡了一路了。”
“……”眼睛一闭一睁,就是终点站。
祝祁又催促了一遍:“下车。”
雨下的很大,沈迟安扶着栏杆起身,从公交车的后门下车,抬手边挡雨边问他:“你要往哪边走?”
祝祁指了个方向。
见他要去的方向和自己家完全相反,沈迟安暗暗松一口气。
“那我先走了,有缘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祝祁没说话,把帽子戴上,冷饮袋顺手扔到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夜里他的身形如同旁边的电线杆,腰杆子挺得笔直笔直的。路灯从前方打下来,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颇有种凌寒独自开的寂寥和孤高感。
瞅这背影还挺酷,沈迟安心想,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手插口袋,谁也不爱?
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祝祁去的那个方向没有小区,只有几家网咖和大排档……这小子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算了,关他什么事。
☆、4
沈迟安抓着书包跑得飞快,裤脚和鞋袜很快被地面溅出的泥水浸透,但他没理会,硬是跑出了中考五十米冲刺的气势。
前面不远处是几栋老旧的复式居民楼。外部灰白的墙皮已经脱落,深色物质好似有生命一般依附在墙皮上,随着雨水慢慢向下蔓延。
这种居民楼只有七层,没有电梯,用的也还是太阳能热水器和煤气罐,不过胜在房租便宜。
沈迟安看了眼其中一栋楼,只有六层的某个房间灯还亮着。
他心里咯噔一声,再次加快了跑步的速度。
等喘着粗气回到家,劈头盖脸就是沈女士的声音:“几点了?!你还知道回家?”
“妈,我……”
“我今天给你们补课班打电话了,你猜怎么着?”女人尖锐嗓音震得沈迟安耳膜疼:“他们说压根就没你这个人!”
沈迟安不堪忍受地挡了一下耳朵,被沈芳华一巴掌拍掉:“你个臭小子现在还学会挡了?啊?”
手拿开的瞬间她看到沈迟安脸上的红印子,眼睛一瞪:“等会儿,这脸怎么回事?你被人打了?”
见沈芳华把手伸过来,沈迟安立即偏了偏脸,眼神不自然地移开:“没事,今天下雨路滑,摔了一跤。”
“还摔了一跤?”沈芳华一脸不信:“鬼扯吧你,你也不看看你脸上那四个手指印,还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