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严疏不解地问,他看了眼自己与小朋友之间的偌大空隙,这才发觉他们忘记放座椅扶手。
可若扶手放下了,彼此的空隙就会变大,额外生疏不少。
“没事。”钟欣城摇了摇头,专注看剧。
舞台上,男人踏在最下层的地板,他将手中的玫瑰置于钢琴琴键上,抬头时捕捉到缓缓向他走来的另一个女人:那人一字肩长裙裹纱巾,赫然是先前在门口见过的女孩。
男人笑着执起她的手,每一丝表情都恰到好处——爱慕、痴迷。
自白的女人跪坐在高处台阶上,她痴傻地望着下方共舞的一男一女,呢喃道:“可他不曾对我施舍爱意。”
“他为何不能爱我?”
他能不能,爱我?
钟欣城的视线凝聚在舞台上,那声剖白直撞击到心灵深处,他的手按在大腿上,身边严疏很安静。钟欣城假装整理衣服,侧过脸试图偷窥师兄的些微表情,抬眼时却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严疏自然地注视着钟欣城,男人的侧脸线条在此刻突兀而尖锐,他歪着头疑惑地眨眼示意与自己对视的小朋友,笑意敛着,未曾开口。
他的眼睛在说:为什么要看我?
钟欣城恍惚一瞬,当即挪开了目光。
心在发烫,掌心燃烧着一团火,无数画面闪过,钟欣城恍惚间在舞台中央看到了自己——他是跪在高处的那个,下面是意气风发的严疏。
两岁不是虚长,时间带来的经验与沉稳融在他身上,染着嚣张与熟稔的矛盾体;严疏的目光投给谁,谁便要不可遏制地将些许心思停留在他眼里。
严疏有许多玫瑰,不吝啬黑夜里独一无二的芳香,谁都可以分一朵来占有。比如那些漂亮的女孩子,阳光的、开朗的、温柔的……
有无数人曾惋惜地对钟欣城说:欣城,你聪明又上进,只要性格再开朗一些……
钟欣城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仅有一副看似漂亮的皮囊和内里填满冰块的心;如果严疏愿意看过来,他还是能努力拾掇拾掇外表,把冰倒出去,再把心稍微捂热一点捧给他。
可严疏,真的愿意看过来吗?
舞台灯光变得猩红,女人换上了一件羊毛外套,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旧电话亭弯曲着生锈的金属遮雨棚。她躬着身子缩在里面,仅有一双笔直的腿露在观众视线里。
她略微后退,伸手拿起电话,拨号声从礼堂音响中传出。
滴滴滴——
“那天,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我想对他说,我爱你。”
“可我最终没能说出口。”
女人的声音里含着疲惫,她艰难地将电话放下,弹簧电话线跳起又落下,它张扬地在女人面前蹦哒,撞击在铁栏杆上。
“我从那模糊的古典乐里,听见了另一个女人的欢笑声。”
“我有美貌、有智慧、有勇气,我又为什么不能被爱?”
钟欣城闭上眼,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下意识远离坐在身边的严疏;礼堂音效背后带着粗重的呼吸声,像长途跋涉后旅人的难耐长嘶,疲惫力竭。
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便变得灵敏,仿佛过道观众走路时掀起的微风都能够被清晰捕捉到。他不知放任了自己多久,或许只有一分钟,或许很久。
久到身边那人动了下,试探性地呼唤。
“欣城?”
钟欣城泡在难以言明的情绪里,他不肯睁眼,耳边仍回荡着女人断断续续的话。
“欣城。”严疏很轻地呢喃,他的语调下坠,那一瞬间,钟欣城觉得他像是放手了一块温玉,玉石从高空坠落,摔在地上,炸开一片粉碎的石沫。
有人在黑暗里跨过理性的克制线,握住了另一只带着凉意的手。
严疏的手是热的,钟欣城肯定;那人中指处有一块写字留下的茧,粗砺却有实感;他的手被握住,严疏的动作很轻,不敢用力,偷窃着仅有的机会。
“我可以把一切都献给他,只要他爱我;我的肉体不过是空壳,我的灵魂可以堕入深渊,我许下了诺言,我不顾一切。”
我不顾一切。
钟欣城睁开了眼睛,他突然勾紧严疏仍放在他手上的指节,满目清明与伪装的平静。他看到严疏一瞬的错愕,空白的表情隐在台下黑暗中,唯有凸起的喉结因紧张而滚动。
“严疏,你要做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直呼某人的姓名。
他像考场上的监考官,发下一份只有一道题的卷子,摊开了放在那名为严疏的答题者面前,猜测会得到什么答案。
相互交握的手掌在力量对抗中无声拉锯,严疏神色复杂地看着钟欣城,他下意识舔了下唇,默不作声。
小朋友像是抓住了偷小米的麻雀,蹲在笼子外面玩着小刀,游刃有余地逼麻雀讲述作案动机和犯罪行径,视法益受损程度提出对策。
“你说呢?”严疏反手更紧地握住钟欣城的指尖,用力之大几乎要勒疼人,钟欣城皱眉,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自己的座椅被后面人踹了一下。
紧接着,一颗小熊脑袋便探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
“那个,我手机掉下去了,能帮忙捡一下吗?”后排座的女孩怯生生地问,她在昏暗环境中试图看钟欣城和严疏的脚下,却不小心看到了二人交握的手。
女孩:?
钟欣城:……
严疏:看话剧玩什么手机!
“好。”钟欣城把自己的手从严疏的桎梏里抽出来,冷着脸弯腰找手机,手机掉的位置很寸,他必须要蹲下去才能够到。
“有么?”严疏问道。
“我看到了。”钟欣城伸手去摸,他不得已借严疏的腿撑着,拖手机出来的时候脑袋顶到了一块软软的肉。他用余光一瞥,发觉是严疏用手帮他挡着座椅腿的铁角,谨防划伤。
“谢谢。”女孩从钟欣城手里接过手机,缩回去的时候神神叨叨:“前排两位帅哥在握手啊……?”
气氛没了,他们各怀鬼胎都不愿再多提一个字,钟欣城倍受煎熬地看完了话剧,严疏仍然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
“我先回去了。”钟欣城一阖眼,转身就跑。
“欣……行。”严疏还想在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连人影都不见了。
第38章 言无声,好一个胡编乱造旷世鬼才
钟欣城逃回了宿舍,烙印在掌心的热度层层叠叠渗透皮肤,星火燎原漫过心口。他自暴自弃地蜷缩在电竞椅里,心中五味杂陈。
正常人会在别人疑似睡着的时候偷偷去握手么?严疏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恶劣捉弄的把戏,还是、还是他其实也……
可那时严疏的表情又不严肃,甚至还坚定地反问。
或许严疏实际上没这意思,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钟欣城丧气地把头磕在桌子沿,悄悄打开手机屏幕,他眯起眼盯着微信界面好久,来回翻了好几次严疏的朋友圈动态,一无所获。
“欣城?”
吱呀——宿舍门一开,大安拎著书包站在门口,惊讶道。
“我回来了。”钟欣城一本正经地直起身板,椅子转了个方向,严肃认真地盯着大安,吩咐道:“你先把门关上。”
大安:???
大安像个在逃兵马俑一般同手同脚关好了门,在钟欣城的死亡凝视下小心翼翼挪了几步,放下书包,拧开水杯盖喝了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听钟欣城又说:“我问你,牵手……是什么意思?”
“噗——”大安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填满男生宿舍的每一个空隙,钟欣城随便一蹬,连人带椅子滑出大安的攻击范围。这一个雷从云层上劈下来把大安轰的外焦里嫩,五大三粗的男生红着脖子抖衣服,一副月老终于下凡发红线的吃瓜表情:“哪个姑娘胆大和你牵手了?就只牵手?”
“没谁,就是单纯评价这个行为。”钟欣城以严肃的措辞将大安的话语纠正。
“想跟你牵手肯定是喜欢你,不是我说,你这张脸,勾一勾手,跟你上|床都有姑娘愿意。”大安好心提醒钟欣城,他拿纸巾擦擦衣服,转身时没看见钟欣城脸上诡异的表情。
有震惊,还有羞赧,耳根唰地一下红了,钟欣城假意咳了下,继续问。
“我说的是,男的。”
“哦,男的啊,男的多简单,男的不就……男的???”
大安复读机在线跟读,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叨叨,重复了好几遍才发现问题,转头时从头发丝到脚趾、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写着四个大字:
你不对劲。
“欣城,告诉哥哥,哪个不要脸的来牵你手?”
大安火速拽着把椅子降落在钟欣城面前,手肘搭在上头,一脸“我的妈有人偷我宝贝儿子”的表情,仿佛出去捕猎的鸟妈妈在外忙碌一天回来,惊觉自己被偷了家,心碎一地。
“你要找人单挑?”钟欣城一脸冷漠地道。
“怎么可能,和平人士不崇拜打打杀杀。”大安干笑一声,继续说:“在这个男人和男人手挽手上厕所都会被诟病的年代,牵手,无疑是一件大事。如果不是无意的,那他就是喜欢你,至少也是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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