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江乐白躺在丁盛禾怀抱里，辗转反侧，不知几点才睡着。
第二天下了班，两人带了些张云的换洗衣物，又去医院照顾她了。
一连几天下来，江乐白原本就清秀的脸显得愈发清瘦，终于又熬到了周末，他们可以去医院全程陪护了。
当他们再次踏入张云病房的时候，发现左边床铺竟然空了。
“妈，王奶奶呢？”江乐白问。
张云收敛起脸上的悲色，轻轻摇头，缓声道：“她，她昨晚走了……”
江乐白和丁盛禾四目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的都是一阵惊惧。
“这么快……”江乐白喃喃。
“她那病比我严重，哎，毕竟人上了岁数，总是要走的……”张云解释。
“妈——”江乐白和丁盛禾齐声打断她。
张云看着站在床前的这两个大男孩，笑笑道：“我还想多看看你们几眼，怎么忍心抛下你们先走呢？”然而，什么时候走却不是她能决定的。
丁盛禾把手中袋子里的东西放拿出来，里面是各种现榨的果汁，有火龙果、香蕉、葡萄和橘子，紫红色、黄色的、紫色的、橙色的玻璃瓶摆满了床头，甚是好看。
“妈，盛哥亲自给你榨的果汁，你待会渴了尝尝。”江乐白说着，在左边那张病床上坐下了。
“好，我一定喝。”张云保证道。
丁盛禾随后挨着江乐白坐了下来，两人并肩望着张云，张云也回望着他们俩，病房里一时无言。
“王奶奶她其实是个孤寡老人，有个女儿住在国外，已经几年没回过家了。那个叫小松的男人住在她家对门，几年前和妻子离婚了，独自拉扯一个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她看着小松从小长到大，一直对他很照顾，后来王奶奶女儿出国只剩她一个人，也多亏了有他照料。王奶奶病了，也是小松先察觉出异常，把她送来医院的，王奶奶住院后，小松就趁每天中午休息的时间，回家做饭，再带过来给她。昨天下午，她跟我说，她不想再连累那个小伙子了，结果，夜里，她就不行了……”
有时候，远亲确实不如近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只有凭着血缘的纽带才能看见真心。
就算血浓于水，也有人会把老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
“妈，你有我们，不管怎样，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江乐白说。
“嗯。”
上午，张云又拍了CT，下午主治医生把江乐白和丁盛禾叫出去，详谈了一番。
医生道：“我看了化疗后的CT，胃壁仍见增厚，胃周多发淋巴结转移，肝内多发转移瘤，情况不是很好，但也别灰心，经过我们商讨，决定接下来再进行为期两周的化疗。”
这夜，江乐白和丁盛禾将就着挤在左边病床上，陪了张云一晚上。
第二日，江乐白和丁盛禾醒来的时候，张云已经醒了，屋里光线昏暗，他们隐约能看到一个坐立着的黑色轮廓。
丁盛禾开了灯，只见张云靠坐在病床床头，望着窗外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天发呆。
“妈——”江乐白唤了她一声。
张云扭过头，冲他们笑笑，“你们醒了？”
江乐白有些窘迫，点点头，昨晚他和丁盛禾明明是背对背睡着的，今早醒来的时候，却抱着丁盛禾的腰，躺在他怀里，不知道张云有没有注意到。
“妈，你怎么醒这么早？”丁盛禾看了看时间，才刚六点，他问。
张云又把头偏向窗外，徐徐道：“我昨晚做了个梦……”
两人看不清张云的眼里的神色。
张云继续道：“梦里……我看见江哥了……他也老了，发丝里都长了白头发，不过他比以前胖了点，也黑了些。他说给我说，‘阿云，我想你了。’”
江乐白正准备穿鞋，闻之手一抖，鞋子脱落，掉到地上。
张云的话却没停：“梦里，他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载着我去田里看油菜花……”
江乐白迅速穿了鞋，坐到张云床边，紧紧抱住她，央求道：“妈，你别说了……”
张云回头看着江乐白，眼里满是慈爱，哄道：“好了，好了，妈不说了。”说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江乐白后脑勺。
江乐白松了胳膊，又盯着母亲半晌，这才道：“妈，我去洗漱了。”
张云点点头看着江乐白拿起昨天带过来的洗漱用品出了病房。
张云确认江乐白走了，对丁盛禾道：“小丁啊，你等会找个机会，把乐白单独支出去一会。最好时间长一点，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
“妈——”丁盛禾喊了一声，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张云这语气就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丁盛禾只能点点头。
早晨，张云什么都没吃下，喝了点粥也全都吐了。
上午，她的疼痛再也忍不住，躺在床上输液，眉头扭曲的皱起，江乐白揪心地守在她床旁，帮她抚平皱眉；丁盛禾则坐在另一边握着张云的手，暖着她冰凉的手掌。
中午的时候，负责送饭的阿姨送来乌鸡汤，丁盛禾把保温杯饭盒放在桌头，拿出一个小碗慢慢地盛汤。
丁盛禾转头对江乐白道：“小白，你去外面买点吃的吧，我们俩人的，我有点饿了，想吃我家附近那家牛排饭。”
江乐白起身道：“好，那我去买。你在这看着妈吃饭。”
丁盛禾：“嗯，快去吧。”
江乐白走了，张云把手里的鸡汤碗放下，看了丁盛禾好一会儿。
丁盛禾也在隔壁床坐下，神色略有些紧张，他道：“妈，你要跟我说什么？”
张云仍是看着他，目光慈爱，良久才开口：“小丁啊，你跟乐白……是不是关系很好？”
这话问的让丁盛禾猝不及防，他万万没想到张云会这么问，丁盛禾脑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些天来，他跟江乐白一直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出现在张云面前，甚至到了喊妈的程度，是不是张云在他们身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张云看着丁盛禾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喜欢一个人的神色是藏不住的，我也不瞎，不过我还是有些吃惊，有些难以理解。”
丁盛禾紧张地两手交握着，犹如面临审判。
“但我看你们关系这么好，我也很欣慰。原本他只有一个最亲近的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我替他开心。乐白从小就很要强，也一直让我很放心，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看他对你这么依赖，我也终于能安心了。至于你们的关系，我不去评论，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都是成年人，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活。”张云顿了顿，继续道，“要是我不在了，乐白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张云的最后一句话，惊得丁盛禾心头一震，他牵起张云的手，郑重承诺道：“妈，这用不着你说，我会一直对小白好的。”
张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妈，等明年，我就带小白去荷兰办一场隆重的婚礼，你好好保重身体，一定能等到那一天。还有啊，这都十二月份了，还有几周就是圣诞节了，等平安夜那晚，西湖广场有更大更好看的喷泉表演，到时候带你和小白一起去看。”
张云听着丁盛禾的话，眼里的眸光更温柔了，她似乎看到了一副喜气洋洋的婚礼现场图，看到了一场更加绚烂优美的喷泉秀……
“妈，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你想做什么，我一定尽力帮你达成。”丁盛禾握着张云的手又紧了紧。
“我……”张云思索起来，陷入沉默。
丁盛禾就这样陪着她，握着她的手，一直坐着。
☆、第五十章
“妈，盛哥，我回来了。”
不知两人在沉默中坐了多久，江乐白从外面回来，拎着买回来的牛排饭。他见到两人的模样，诧异道：“你们干嘛呢，妈，这汤你怎么一口都没喝？”
江乐白说着，询问的视线从鸡汤转向丁盛禾，丁盛禾赶紧摸了摸盛汤的小碗碗壁道：“刚刚汤太烫了，放着凉了凉。”又对张云说，“妈，汤已经不烫了，喝汤吧。”
张云接过鸡汤，用勺子舀着抿了两小口，就喝不下去了。江乐白看着，感觉母亲也就是拿鸡汤润了润唇而已。
“怎么了？”两人一起询问道。
“有些喝不下，先放着，我先歇歇再喝。”张云说着放下了瓷碗。
他们也没办法勉强，毕竟胃癌就是会有这样的反应。
江乐白和丁盛禾匆匆吃了午饭，下午江乐白开始给张云读书。
由于张云高中没读完就在村里帮家里干活，但她一直很想多读点书，江乐白拿来一本杨绛的《我们仨》，闲时就给她读一读。
下午江乐白正给她读着书，当读到“他初到牛津，就吻了牛津的地，磕掉大半个门牙。他是一人出门的，下公共汽车未及站稳，车就开了。他脸朝地摔一大跤。”时，张云轻笑了一声，江乐白也笑着抬头看了正躺在床上的母亲一眼，继续念了下去……
江乐白读书的声音还在继续，张云的耳朵却再也跟不上他读的内容，她逐渐陷入到一场独属于自己的回忆漩涡里。
